Saturday, November 7, 2009

​金色夫妻補完計畫 (2)


(本文寫於2009年,原先放置在天空裡部落格,2017年整合至Blogger)





PART 7



​從一個多月前右手負傷到痊癒,其實只花了一週的時間。

但他整隻右手及肩到現在仍然纏繞灰藍色的繃帶,前臂還綑著石膏懸在頸上。Credo那傢伙每天都嚴令自己得待在宿舍裡乖乖作功課,這陣子絕對別想混出去找惡魔幹架。為了監視他,間隔一兩天還派Kyrie進宿舍探監,那尊M字古董根本不曉得和自己同住在宿舍裡的新進騎士們對Kyrie是怎麼想的──那群蝴蝶、不、根本是該死的蒼蠅,哈那女孩哈得要命,好像從她手間掉落的每片紙屑都能被當作稀有郵票浸藥水再回收到集郵冊裡典藏一樣。

呃、總而言之,他不太討厭Kyrie來和他見面這件事本身。

…畢竟她也只能上午或下午過來,自己有一整晚的時間可以溜出門。

三週前自己就開始練習如何用單手找惡魔單挑,現在已經能夠以一擋十。右手之所以不能派上用場…連他自己也不確定真正原因,受傷後高燒那段時間他一直作惡夢,夜裡不斷出現幻聽,接著手臂又燙又癢又痛,等他偷偷解開繃帶和石膏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不認識那隻變得藍藍紅紅的右手──這絕對不是什麼蜂窩性組織或異位性皮膚炎或是魚鱗癬或是任何醫學書籍上可見的病變。

那該死地像極了惡魔。

而他真他媽的恨死了惡魔。

如今惡魔恐怕就要把自己右手當老家住下,如果這害他失去教團、失去Credo的青睞、失去…失去Kyrie的話怎麼辦?他暫時決定不要讓任何人看見自己突變的右手,等到…如果那東西進一步地侵蝕…再說吧。

男孩湛藍的眼前映著從巷道天井映射下來的橙色日光,錯落在城章建築暖黃色磚瓦與紫灰色陰影裡,墨藍色的黯淡裝束下頂著一頭亮得嚇人的銀髮,他唯一可動的左手握著不屬於他的鐮刀,來自於被他墊在腳下當橋磚的小丑惡魔(Scarecrow)手上,像踩在彈簧床上、男孩甚至可以在整群惡魔頭上賣弄特技,就算他的觀眾也只有腳下來不及抬頭就被表演者一一砍爆的邪惡布袋傀儡──最後是礙在他今天有要緊事不得不快點解決這群麻煩,抽身往城鎮中心聚焦最多光芒的聳立羅馬式建築直奔去。





“Listen to my voice calling you,
Pulling you out of darkness.
Hear the Devil’s cry of sin,
Always turn your back on him.”

一曲《Out of Darkness》嘹遠的清唱聲在吊燈灑落的精緻光暈交集中心點結束,Kyrie完成她第一次在Fortuna歌劇院的獻藝,看台四週的靜謐氣氛並沒有阻止悠悠餘音繼續縈繞在聆賞者耳鼓間,戴冠褂羅紗的女孩在表演的那一刻還盈滿自信光采的笑意,結束當下靦靦的神情反顯得有點不知所措。接著才是如雷的掌聲,雖然羞怯但仍盡量保持自恃行禮緩步下場,她不能在滿懷期待的兄長面前出糗吧。

她想伸手輕觸耳垂懸掛的金色鑲藍玉的墜飾,也許那會讓她鎮定些,但不能是現在…

Kyrie很驚喜在兩天前收到這對耳墜,蓋在珍珠霧白燙著金屬色澤藍與鵝黃的導圓方型小盒裡。自己未曾收到什麼愛慕者貢獻殷勤禮物,她可能本該在早上開家門前郵箱的時候發現一束花、本該在教會早課她習慣坐放的位置上發現一盒玉墜、本該在市集採買時由常光顧的攤位老闆轉交給她一袋糕點、在定期朗頌經文和練習吟唱的教室抽屜發現一封情書。實際上這些不知來自何方的心意都和她無緣,若非透過Nero和她爆料──那些早該堆成山的禮物情書都被家裡的哥哥過濾掉了──她永遠不會察覺這些單向憧憬存在過的証明。

她知道Credo是另有打算的,也不想阻止對方這麼做…因為她…願意接受的心意也不在那些禮物中。

這份驚喜成功通過審核,一早醒來就靜置在她的梳妝台前,那麼究竟是誰送的答案就昭然若揭了。

珍珠般巧小的盒子下壓著一絲不茍沿邊線齊摺過的紙信,簡單落著一行纖長精幹的書寫體:

祝妳兩天後的表演一切順利。





​惡魔Sparda雕像雙手在胸前環疊,以擎天之姿矗立在歌劇院大廳舞台中央後方,正前方敞開U字型的舞台,數階石梯弧型層層圍繞在巨像前方以降級方式往四周擴散。Credo靜駐在環型階梯踩到底的右後方,閉目回味台上前幾分鐘的表演,他希望自己能把剛才見過聽過感覺過的一切都記憶起來。每當教團在此舉行活動時,他皆固定站在這個位置,頭往左微偏就可以覽進所有在場的觀眾,在表演開始前他先用非普通人能及的視力審察一遍台下觀眾。

Dante果然未出席,Nero則顯然…遲到了,但至少有出現。

真令他失望。

怪異的是自從和Dante見面後,自己就不斷地拿Nero和Dante作比較,外貌條件也罷、待人待事態度也罷、除魔能力也罷、驚人的反射能力和動作協調度更比他見過的任何野獸都精明快速準確。他偶而會懷疑,Nero是不是真的具備Sparda血統。

接著是教皇Sanctus的演講,肅靜敞明的空間使白袍長者緩吐的每個字都能抬升至天際,這是對台下群眾的訓語,也是一席向天的傾訴。

“And so I ask you to unite! (我必需要在場各位團結一心,)”

“And pray that even if such a dark time of chaos were to revistit us, our gracious Savior would shelter us from the storm. (並且虔心祈求,即使黑暗時代終將再臨,至高救主仍會佑護我們,遠離災厄。)”

莊重的氣氛應該無聲,Credo卻明顯聽到干擾,他轉頭對著看台凝視,發現製造雜音的來源毫不意外,他漫長地眨眼回頭,放慢的動作表示他不動聲息的無奈。畢竟要那小子聽話出席就夠難得──Nero了然無趣垮坐在看台內一角,身邊教民無法也不懂欣賞的亢奮吼聲與敲打聲、從掛在銀髮少年頸間的無線式耳機未加半分克制地流洩出來。

“Let us pray. (讓我們祈禱吧。)”

白袍長者雙手合握,引領階下群眾低頭默禱;Credo只是冷靜地聽完禱告,面對Sanctus意有所指的祈辭,他想得比在場所有人更深更艱熬,極少人去思考過,換取救贖必須交出的代價…和即將到來的黑暗。

他信。他付出。他另有所圖。但他也願意犧牲。

每一場禱告會的字詞再再具體化、簇擁自己站上實驗中心那道冰冷灰銀色透著寒氣的網狀階梯。三週前,他曾經以為在廚房轉交新購的六月雪給Kyrie、建議她如何幫庭園整姿,以及在教團宿舍前領到平生第一台價位可比兩月薪資觸控式ipod的Nero、撐大眼睛擠出他今年以來第一句好聽話時,都是他最後一次見到他們了。

沒過太久換來的首件事是太清晰的視界,震碎視網膜般令自己驚駭卻更同時狂喜能夠再度看見一切,用接近完美的姿態迎接救贖之日,那一天他對著自己刷白羽翼的容貌於鏡前流下無憾的淚。

他不僅僅身為人,而是──

劇院舞台中央的暖色輻散排列瓷瓦匯集所有光源反射,從天窗投落下深淺不一的影在上面織出韻緻神秘的網。突然影網被玻璃綻裂的聲音撞散,一個黑點迅速從中擴大,再擴大,剎那間這幅從天際墜落的意外製造出來的輪廓像極了──

天使。黑暗的。

下一秒Credo的願望便隨黑檀與象牙(Ebony & Ivory)槍膛中被垂擊的火藥爆裂雲散在震盪的彈音裡。





​褐髮騎士長跪在舞台前方,Sanctus倒下的地點。白袍長者本來慈詳的面孔如被捲入異空間唐突地扭扯,破壞點中心的彈口湧流出充氧鮮紅的液體,細碎紅網織遍在皺紋滿佈建起的溝渠。男人伏下幾乎喪失勇氣直視他寄予全部希望的引導者殘留扭曲的遺容,但在辨視清楚凶手正是前一刻應該坐在台下和自己一同欣賞Kyrie歌聲的失約者,那股遭受背叛的憤怒的混亂讓他逼迫雙眼直盯盯地對聚住地面上血色的屍首。

Dante殺了Sanctus。

Credo的理性被撕裂成一道道鬱色的雷,他傾身抱著白袍長者的屍首,胸口抨擊出令人昏眩的震盪使他忘了控制呼吸頻奏,張開鼻翼過度吸進的氧氣從他緊繃到要迸裂的齒間釋出,那一刻的他看起來像足負傷發狂的野獸。

「Credo!」

尚自伏在地的野獸回復神智,驚覺自己的失態。

曾經踏過這舞台的女孩叫喚,是因為她唯恐紅衣刺客會傷害到在台上忘我的Credo。在場豎列成排的騎士兵已經湧上與刺客圍戰,但刺客憑著灰鐵色的長劍就把一群訓練有加的敵人橫掃在地,長劍貫入了其中一名騎士體內,接著該名騎士像被串在魚鉤遭到刺客用難以理喻的蠻力在空中揮甩,撞擊在其他欲向前搭救的士兵身上;頓足、喀!曲下左膝踏穩大理石質地面,迴旋、霍!右手握住長劍順著扭力往十二點方向擺甩,錯步、沙!右鞋跟邁出在平行線準備下一瞬動作,斜切、碴!矮下半身頭也不回朝身後撲空的敵人斬去。血滴成雨隨著流暢舞步揮灑和漫地綻謝的天窗玻璃碎花相互輝映,整個舞台從中心劃出越來越腥濃卻也越來越炫亮的血色。

連站在中心點的紅衣刺客臉上也佈滿紅色,舞台上的他如入戲的舞者,一抹腥紅的彎月勾出,他甚至在笑。

Credo開始痛恨Dante這樣的笑,一派爛漫的笑,帶著虐意的笑。

每個騎士都知道自己在和誰作戰,大名鼎鼎的惡魔獵人Dante,但不是每個人都知道自己實力和他相距多遠。渾然不覺的便身先士卒,先見之明的則留守後線,兩名被Credo指喚全速送倒地不起的Sanctus回本部急救,兩名被指示趕到門口疏散狂奔逃難的教民。在其他所有在場騎士將全數殉職之前,Nero以一招Rainbow誇張地踢向場中央的Dante。

正中標靶,及時緩下狂妄刺客的動作,甚至可說是吸引了他全數注意力。

Nero之所以撲上並不是基於騎士之間的兄弟患難之情,因為他沒有,他一向不受歡迎,也許他自找的。Kyrie在叫醒Credo的當下不顧身往舞台中央奔去,卻被刺客揮棒出場的受難者絆倒,刺客在當下停止他的動作,緩步向女孩靠近睨視。

這王八蛋想要對她幹什麼!?

幾乎是氣急敗壞的男孩衝動打斷短暫凝止的時空,搶著奪制先機送給Dante毫不留情面的迎臉攻擊。

觀察刺客只針對騎士團與教皇開鍘的舉動,Credo瞬間就摸清Dante的來意。他早就發現了。

留駐在Mitis森林裡或是Lamina山脈或是其他任何封鎖線外的騎士兵失蹤不是實驗失控的意外,他們的兵力的確不斷在折損,惡魔對人類或騎士團出手的機率一直比表象頻繁,但這都在教團預期之中,一切不是殘酷的死去,是有意義的犧牲,他本身也是費盡思慮才接受這樣的事實,才爬升到騎士長的地位。他過去慎重其事栽培每一個騎士團成員,直到現在的地位即使不用他親自掌務,也能權衡精確地施予對每個部屬應有的裁定;就算他種下的幼苗已經發芽茁壯,必要時他仍能將之一一拔起。

這既有的現實讓騎士長忽視前七天禁區內異常的傷亡指數。是你幹的吧,Dante,是你殺了我的部屬。教團計畫演變到一週前,騎士團內參與計畫接受改創的成員已逾六成,儀式後存活的參與者成為「天使」,而前七天之內殉職的成員裡沒有「人類」。

Dante不會對人類下手。

那麼你遲早會針對我。

但不是現在。他沒有太多時間做決定,確認Dante對人類Nero不造成危險性, Credo不打算現在就和紅衣的背叛者攤牌。他指揮剩下部屬其中一名,要對方全速趕去三號武器配置所。

同時間身後傳來的是男孩輪轉槍藍薔薇(Blue Rose)與背叛者一雙點四五口徑對槍的聲響,他轉頭,看見Nero和Dante靜止在巨像臂上,彼此槍口對準著彼此。

「我會找支援過來!」Credo對男孩大喊,意思是要他獨力緩得一緩。

現下無助的Kyrie還留在劇院內,他必須先帶她離開到安全的室外。

「我沒空來屏息以待那一套。」男孩戲謔地說。

而正前方陌生男人的表情不過是一臉輕鬆。




PART 8



​Dante果然沒有傷害Nero半毫。

不知道自己有多幸運的男孩一臉不滿也若有所思般,邊踱步邊踢開地上倒成一氣的看台坐椅殘骸。木製方型坐椅被劈碎、被匪夷所思的力道如玩具積木堆疊成塔,舞台正後方的巨像──魔劍教的精神象徵Sparda與它封印魔界之門的劍柄──雙手斷落、胸前被撞出大窟窿、巨劍頹倒在地並斷成三段,歌劇院內部的慘況與外部華美如昔的造景對比出搶眼的諷刺。

Dante為了不明原因離開、留下一波接一波的謎團浮沉在男孩眼底、也烙在趕回案發現場的騎士長心中。

看台區內以殘骸搭起的臨時圍牆正中央,兀自驚魂裡搖曳未息的燈影投照在銀髮男孩腳邊。他的目光無聲落在那些和自己同樣是騎士團成員的罹難者身上…不、沒有所謂「身」上,只留下空洞的灰鐵質鎧甲和白色的騎士裝,在「它」們崩解灰飛之前,Nero清楚看到藏在頭盔中漆黑的獸頭和鮮紅的眼。

…What the hell are these?

Nero向來和教團內所有人相處不融洽、除了視他如家人的Credo和Kyrie能包容自己以外。他住在教團宿舍,久而久之沒有人想和他同住一間,現在可說是以特別待遇獨占一間套房,他的位階並沒有脫離低階騎士、即使實戰成績理應是所有成員中最優異的,能享有獨套待遇也許是經騎士長特別通融給予的安排。

因此他的人緣反而更差了。

沒有人能分析清楚這是起因於騎士長明顯偏袒的決策,和教團之花互有曖昧,太像Sparda謠傳的壓力反動,外表太刺目,行為太脫序,言辭失禮直截無意修飾,一切特異獨行和自我孤立的態度,總而言之言而總之,男孩對教內運作毫不在意,比一般非屬教團信仰的市民更不具備關於Sparda歷史的基本常識。

他根本沒將被塞在房間書架最底下一層橫插在冷宮書籍裡的課本上歷歷列註著「Sparda之子:Dante的事跡」諸如此類的章節看進眼過。

他不知道Dante是何許人來哉,但適才一番激戰後男孩確認一件事:這變態不是人。

就算這對教團內任何具備基本常識的成員來說形同廢話。

喀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Credo甫見室內慘不忍睹的絕景,尤其是被破壞至可謂相貌淒涼的Sparda巨像當下,腦袋還暈了一陣,若非幸見Nero毫髮無傷不然他恐怕想破口大罵、失言詛咒Dante和他全家不得善終,如此一來偉哉Sparda和Eva都要連帶栽進他一時脫出的口業裡。

Credo很清楚Nero憤世嫉俗的個性,關於教內近來實行的計畫並不想和他多加解釋,男人可以預料銀髮男孩習慣性挑起半邊眉梢用皮笑肉不笑的欠搥表情宣示:哈哈你們通通瘋了不成。

所以無怪乎男孩現在對地上沒有屍體的屍體們這麼疑惑。

前一刻被帶到室外,原被安置在鐘塔二樓的Kyrie堅持想返回歌劇院表演大廳內。從三號配置所趕來的騎士手上、取得紅色軍刀的Credo必需盡快將武器轉交給Nero,沒時間向妹妹稍作抗議。於是此時Kyrie拖著一只墨色皮箱來到Nero面前,男孩不解地單手打開皮箱,面露喜色望著內裡裝置著具備油門閥特製軍刀:紅皇后(Red Queen)的零件。

「妳特地把她帶來…給我?」提高的音量掩藏不住雀躍。

「是Credo下的指示,她也很想念你呢。」女孩悄聲說。

紅皇后的打造基礎和騎士團一般軍階成員使用的軍刀差不多,普遍有二閥至三閥之分、但特製的紅皇后具有四閥;內置的火藥經由旋扭手把摧動燃燒釋入刃體,產生比普通劍刃更甚的破壞力,就像所有需要燃料運作的引擎一樣,越強力的引擎需要單位能量越高的昂貴燃料才能發動,然而越劇的燃燒就會產生越強的爆震回饋,教內有辦法自如掌握這把軍刀的只有Nero,也再再顯示他得天獨厚的稟賦。越強力的武器越傷手,紅色皮革的包覆象徵她的爆發力,鑲金刺的裝飾則象徵她的威脅,加上摧動引擎時機技巧難以拿捏,特殊的脾性讓這把軍刀有了「紅皇后」之美稱。

單純身為低階騎士的Nero配有高規格專屬武器,他究竟多得寵可說不言自喻。

因為右手自一個多月前負傷迄今未恢復它的全貌,Nero一度被令禁使用紅皇后,直到今天不曉得騎士長大人轉性大發慈悲還怎樣,又突然准許自己重掌闊別已久的愛刀。

Nero單憑左手駕輕就熟將劍刃零件組合完整,此時Credo只是無聲背對著他與自己的妹妹。

「謝了。對劍士來說她的確是最可靠的夥伴。」Nero掛著制式的笑容,吐出這應該稱為道謝的話時並沒有正對他應該感謝的對象,而Kyrie僅蹲在一旁靜靜看著組裝手續,等著眼前的男孩察覺某件事。一雙藍眼半晌才不捨地離開他的戰鬥夥伴,接著移到眼前女孩胸口上發現多出一道淡淡微光,她戴著細鎖吊起的金色項鍊、中央垂掛雙對翅翼包覆著的天使型墜飾。那是Nero今早趕赴Kyrie表演遲到的原因:他揣著用水藍色滑面鍛金花蕊的紙張裹上半透藍彩帶的禮物和一群惡魔戰鬥,如果自己使出最慣用的得意摔角技倆,就怕胸口暗袋裡的方盒子變成扁紙團…不損內在金飾輪廓,但有失外在體面。男孩架著紅皇后起身,不確定是在滿意肩上熟悉的好戰友重回戰場,還是在滿意女孩胸前掛起他自選的禮物而產生新鮮感。

這是一幅微妙的景象和懸樑般的平衡,當三個人湊在同一室的時候,年紀明顯長了一輪的褐髮男子總是只能不動聲色地保持一定距離,默默觀察棕髮女孩和銀髮男孩略嫌羞澀亦可能是戒慎再三的簡單互動。Credo連想都不肯去想,若自己不在場,妹妹和這個他管也管不動的男孩會怎樣突破心防、會怎樣低頭傾訴慕意、會怎樣彼此望著彼此…

「那殺人魔還打算破壞幾個觀光勝地huh?接下來是不是會輪到Fortuna城堡?」面對Dante和教團全面為敵,Nero不知輕重地接問刺客未來可能的動向,他完全未察覺剛才的意外對教團內部投下多大的震撼彈。Dante宣示與教團作對,幾近等同教團所崇奉的Sparda會背離他們,Credo正百思不解Dante對計畫何來的線索和萬般苦惱接下來該如何安撫龐大的信眾,Nero此時大膽的發言等同在火上澆油。

「這種時候你還有心情開玩笑!?」偌大室內扯出男人逼緊嘹亮的嗓音。

……嘖!

Nero不知情是好事。他沒必要發作。他還需要這個男孩。他不能現在見Dante。他要盡快知道教皇的安危。與其指派已受儀式洗禮的成員,他不如現在指派一個不會被傷害的人類去追查Dante的下落。冷靜,他要冷靜,他要反握先機制住對方。

但他忍不住焦慮,他連正眼都不想對上前方的男孩,他不確定這是壓力使然,還是對方太無知,還是看到他和Kyrie兩個在一起就心情鬱悶…

「你必須抓到他。」Credo直截對Nero下令,從回到室內開始他就沒有直視過Nero,眉頭鎖得死緊,「我得先行回到本部作報告。」Dante不會傷害他,如果他可能完成任務的話…就算頂多表面制伏Dante,做個樣子給外界看也是很好的。對誰都好,尤其是對Nero未來職位的昇遷,如此也是為了…Kyrie。





​「呀啊啊啊啊啊啊───!!!」

室內三人驚覺歌劇院外傳來教民此起彼落的失聲尖叫,Credo直感一切都失控了。
「是他幹的嗎?」Nero再度備起作戰的架勢,他在緊急時刻的從容一點不像年僅17少年能有的態度。

Credo再度進入室內時就注意到Nero右袖打的石膏不翼而飛。不知為何,一股令他陌生的壓迫感逐漸擴大,他不確定自己為何不安,褐髮騎士長從歸天儀式裡倖存後得到不屬於人類的敏銳官感,剛開始風吹草動都能讓自己緊張,他費了一番工夫才稍微習慣所有資訊解析度放大了百倍的世界。也許現在升起的壓迫感來自於自己過度且非必要的警覺性…

「我…不確定。」Credo移開他的視線,剛才男孩能夠與Dante對戰代表他暫時不因右手妨礙行動,也許石膏只是被他自己掙脫,待會再請教內醫生幫他重整即可。那麼現在場外民眾的哀號又是怎麼回事?Dante不會傷害人類…這是他的推測,但若他錯了呢?他就必需撤回命令,阻止Nero去找出紅衣刺客,任誰都清楚若對方認真起來、一個人類少年是無法應付過來的。

於是Credo在前、Nero護著後方的Kyrie,從歌劇院內部走到前方噴水池廣場。外頭上演的是三人想也想不到的恐怖電影實境重現:先是一聲男性的慘叫,從巨大噴水池塔座左側衝出氣喘呼呼披掛教服的男性市民,他在來得及再度回頭看之前就向石磚地面撲倒,雙腳被三人看不到的另一側未具名的蠻力往右方遮蔽物拖去,緊接著就是意料內殘酷難忍的嘶叫,與噴泉一角濺起的血花;Kyrie在這幕不禁閉眼縮肩、細細哀鳴一聲,但真實電影沒有人性化的暫停鈕,一個一個慘叫伴隨血花接連噴灑,映著午日清澄光澤的水池很快地就被泫染成黏膩的粉紅色。

很肯定這種原始殘暴的手段不是Dante的作風,Credo卻未對新的推論感到放心,廣場前方已傳來車輛喇叭雜亂互鳴和失序的碰撞與玻璃砸碎聲以及女人尖叫男人哀號,這齣恐怖電影是整群低階惡魔才辦得到的劣等獵奇作。

他的推論很正確。

越過噴水池另一頭有大匹米色雜著補丁的布袋小丑扭動著,間或如懸線傀儡違反物理學作單調的垂直跳躍,它們單邊手上腿上縫接讓體態不平衡的巨大鐮刀,趁有人接近前一刻嬉戲般向前躍跳並以木枝單腳落地,製造扭力後帶著鐮刀瘋狂旋轉,不幸被掃進圈內的人們不是斷手就是落腳,橫躺在自己的血堆裡沒命地哭叫。

這麼大一群惡魔從哪裡來的!?Credo不願去想卻不能不想、教內曾經提起的某個計劃…

「黑暗時代」可能的降臨、比騎士長預期要早得太多。

他們原本預計在成功拿下Dante之後再實行這個計畫,陷計Dante的時機得依照Sanctus體內變化情況而定,教皇在尚未「進化」到完整階段就遭刺殺,褐髮男人可以斷定銀髮刺客必定對教團內部已有相當程度的瞭解。現在Sparda之子擺明和教團槓上,召御Savior的儀式和日期整個被打亂。

送Sanctus回本部作緊急施救不過是一小時前的事,就算經過電報緊急回傳本部,實體路程也無法及時派人馬前來歌劇院支援,但另一個計畫卻因狀況生變提早發佈執行,並且是在、身為騎士長完全不被告知也未歷任何人解釋原由的情況下。

黑暗時代計畫緊緊銜接在今早的禱告會之後,簡直像事先串演過。

為什麼他毫不知情?

「Credo,顧好Kyrie。」在Credo思路和眼前景象一樣混亂的時候,身後響起Nero情緒依然穩定的聲音。接著男孩提高音量,用直像是興奮的語氣嚷道,「這裡交給我!」

他一向如此,戰鬥是引燃導線的火,面對廝殺的他無論何時何地都能充滿爆發力。他嘶吼一聲,搶先步下歌劇院正前方的檯階,左手先是挑釁地將紅皇后釘入地面,摧動油門,傀儡惡魔在空中躍出彷彿遵行男孩用直覺經驗劃出來的虛構軌跡,待惡魔撲上之前就算準出招的時機該落在拋物線何處,擎!的一聲布袋怪物被刀刃傳來巨大的怪力揮擊飛開,磅沙!其它準備湧上的惡魔接連被波及應聲倒下。

既然高層未通知,休怪我不知情。

Credo在Nero掙取時間的空檔中做出判斷,「我們必需把所有市民撤離到港口搭船至本部避難,」他對著兀自酣戰的男孩提高音量,「你要要盡快回來報告現況!還有…不准太大意!」再重蹈一次Mitis事件就有得你好看!!

「知道啦!」沒時間轉頭的Nero抱怨般回應。

Credo和Kyrie已經移動到廣場出口,十幾二十位教民還在這附近慌亂奔跑,他們兩人便行指揮在場逃難者往正確出口移動。一匹騎士兵還駐留在現場,在看到騎士長從劇院走出的身影後、其中一名先趕至長官面前請求下一個指示,於是接受到疏散指令的騎士回傳命令給事發就近的士兵,所有人即刻開始了將教民引往本部逃難的緊急措施。正當大量市民遵照指示緊急疏散,Credo緊握金色軍刀,他必需以協助市民為優先,在惡魔退去之前不能離開崗位,但手無寸鐵的Kyrie再繼續留在市集內太危險。

「Kyrie!」他對身後尚在扶助婦孺退往廣場出口的女孩呼叫,「現在離開這裡!和其他人一起走!」他現在僅能為妹妹做的,就是要她隨大批人群一同撤離,如此才不至於落單成為被襲擊的目標──這是草食動物群體移動的安全法則。

廣場前十字路口的右方傳出爆破聲和陌生怪異的擦撞爆碎聲,在一片哄雜人聲裡Credo仍然聽得見遠方常人未能注意的聲響,抬眼看去才發現有人自一端紅磚砌的七層樓房裡墜落至地面,接著從他跌出的窗口冒出黑煙和血霧和女孩的驚叫,惡魔已經闖入民宅了,他這麼斷定。現下廣場有Nero留守、街道上有駐守在配置所的騎士兵支援、那麼民宅區未撤離的居民呢?褐髮騎士長趕忙離開廣場大步跨向十字路斜對口一名騎士兵,傳令要第三部隊進入民宅搜救並通知所有人立即往港口集中,及加駐Caerula港埠一帶的兵力。

此時一陣巨響,十字路口至廣場一端的拱形出入口上方石牆突然垮落,截斷兩側互通的連接,他驚見Kyrie抱著一名男童坐落在石牆旁,對著被隔絕的另一側帶著擔憂和急切,「Nero!」棕髮女孩蹙緊眉像是在忍住早該奪眶而出的眼淚。騎士長急步走到女孩身旁,硬是要她現在離開廣場,Nero的安全不需要她來操心,女孩認份地垂首牽著看似在混亂中走失的男童一起往市街上走去。

看樣子Nero和其餘惡魔都被困在廣場內,他知道另有通道…這時候只能相信他能安然脫出的實力。





​如果「黑暗時代」計畫實行,那麼要全市市民往本部聚集絕對是與其意悖逆的決斷。

褐髮騎士長當初堅決否定這項計畫提早實行的必要性,那場不了了之的會議他以為不會擬出任何相關結論。該項提案是:迎接「救贖之日」之前必經歷「黑暗時代」,如同Sparda封印魔界之前人界陷入的混亂,魔劍教若欲遵行Sparda精神就必需重現那場混沌,如此在聖典中記載有關救贖來臨之後的條文才能被一一實現。實現混沌的方法就是在救主降世前、敞開魔界之門把惡魔引入人間。

救贖必定伴隨犧牲,人類遭受災厄洗劫才能感悟救贖與學習勇敢,這是歷史的教訓,是天賜人間的一場洗禮。

Credo堅決表態黑暗時代計畫和救贖之日計畫應該同步實行,如此在混亂引入人間的同時,救世之主已然降臨,天使計畫中脫穎而出的精銳也能一齊始動,不僅能減少無畏的死傷,同時也能將災民盡數疏散至本部避難;他認為如此無損人類對現況應有的教訓,亦能將傷亡減至最低。

而提早黑暗時代計畫提案者,意見無非是「人類承受的傷痛越深,得來的教訓越重,救贖才能發揮其價值」之類,卻礙在本部不可能對外界透露此極密的計畫,在黑暗時代計畫與救贖之日計畫實行的時間差之內,不能遣散市民和一般教民至教團本部,如此一來造成的犧牲數量肯定是以日為單位翻倍計算,騎士部門代表無法贊同這太過殘酷的決策。

當時有兩個部門不反對這個由樞機部策劃的提案、其中包括技術開發部。他一向對教皇讓技術開發部深入教團運作核心決策這件事很感冒。

歌劇院事件發生是六小時前的事,天已近暮,騎士團成員疏散大部份市民離開要塞市集,其中一名和Credo較熟的同夥建議他這個騎士長不宜和其它人一起挨家挨戶知會居民,但結果他仍拖到兩小時前才走出要塞市集,他不太想隨同避難的人潮一齊前進、彷彿自己也是急著避難的人似的。

但他仍然得回本部針對Dante襲擊事件作報告,亦包括闡明自己對於把市民撤往本部的決定。

他不知道為什麼教團在成功酬邀Dante前來Fortuna之後、對於誘補這名半魔的策劃進行顯得十分消極;現在召御Savior核心動力不但沒了著落、還與教團大唱反調。結果呢?核心才剛跑路,現在就急著開門招來混沌讓事情亂上加亂?他開始懷疑教團是否不再尊重騎士部的意見。

甚至懷疑,也許召御Savior核心的人選、一開始就不是Dante。




PART 9



​翌日,騎士長和其他部門首長甫抵達本部、便展開緊急會議、將歌劇院事件相關發展一事統整報告完畢。教皇Sanctus未出席,目前本部議廳裡代為執行決策的只有樞機部。

樞機部在整個體制中占較高地位,出席的代表有兩名、有時候是三名。其中一位據傳只加入魔劍教達半年不到的時間,雖然她幾乎不在會議中表態;沒有人知道她勢力何以竄起得這麼快,也沒有人清楚她的背景。

只曉得她名叫Gloria。

令騎士長真正感意外的,當他表明讓全市市民前至本部是自己的策斷,等待接下來的發落──可能會被暫時解除職務、甚至是降職處份──同時,才由技術開發部門的報告得知魔界之門還未開啟,兩天前的歌劇院事件起源於位在要塞市集中央的魔界之門能量異常釋放的意外,目前不排除這可能和紅衣刺客Dante出現有直接關連。

也就是「黑暗時代」計畫目前並未啟動。

接下來議題來到如何安置蜂湧的市民和教民,以及這次的疏散計劃提早對外公開了魔劍教本部的位置、可能造成的影響;前者事小,後者事大。太早公開魔劍教運作核心地點,救贖之日計畫有可能提早曝光,這對外甚至對內部份是完全保密的重大計畫絕不能洩底。Credo心想,屆時要究責仍難免追到自己頭上吧。

本部位於Fortuna半島東南隅,僅一面以Album大橋(Gran Album Bridge),與陸地相連並與Mitis森林相通,另三面環海,有其專用的港埠和船艇、主要提供教民往返要塞市集。以普通腳程並且中途不休息來計算、從市鎮經陸路移來本部約耗二至三天,經海路則只需七至八小時。這棟座落於海面的巨大白色建築群呈座東南朝西北直線型排列,由陸路前往固然困難、但平時海路管道的控管可說比陸路更加嚴苛,非教民勿入,未具資格者駛船靠近港埠近兩哩之內往往遭查緝與遣返,在一般半島旅遊地圖上並未記載本部存在座標。

前一天騎士部門率先同意駛用民船緊急搭載兩批避難居民徹夜前往本部,先後包括Kyrie與Credo;在消息回傳本部後、本部開放啟用兩艘巡防艇往返要塞城旁港口繼續接載市民,直到隔日會議結束,已運來上千位教民與市民。而教團決定暫緩接運搭救、避免讓本部超過負荷,對外公布願意盡所能加強要塞城防備,鼓勵並協助災民前往其他位於Fortuna半島村落中興建的教舍集中避難。

在這些避難群眾看來,魔劍教提供市民蔽蔭與保障的落落慷慨值得感激,一切意外只讓教團聲望節節升高,陰謀論者是難免的、卻沒有太多人在意他們的論調。

僅管事實的真相如此:近年來的意外死傷全是教團一手促成。

短暫的犧牲總好過無止盡殺戮,人界與魔界的相持在過去如波潮增遞與降冪,依聖典記載,魔劍教相信歷史中的現在正逼近至高的鄰界點,當世界急流湧退,至少那時候他們不必再恐懼。

縱使議廳內眾部門代表各人心懷鬼胎,起碼有位騎士長迄今如此秉信著。





​歌劇院事件已經過了四天。

Sanctus的確在四天前被Dante以一對雙槍擊中頭部。常人而言,早該當場斃命,親自參與該席禱告會的群眾都這麼相信,Sanctus死了。

但這幾天、教內對外公開的消息卻不如目擊者所見,他們聲稱,教皇猊下(※)僅僅受到驚嚇,目前正在靜養中。而針對紅衣刺客是否真為Sparda之子Dante則避而不談,教團表示、待教皇猊下康復後必定會給外界一個滿意的答覆。

大部份的人相信魔劍教善良的立場,Dante對Fortuna任何居民而言終究只是遙遠陌生的對象,他只是一個人──也許該說是半魔,神話中眾神的後代並非都具備神性,即便Dante擁有「消滅魔帝,實力超越其父Sparda」的傳言,也只是傳言。

目前為止,緊急撤往本部並暫時居留下的市民與教民、只占Fortuna全數居民的百分之一不到,皆安排住在大聖堂左方的三層樓宿舍,留下者實際上經過篩選,多半是本身已獲准自由進出本部的教民、或教內高層的親戚,Kyrie也在內。其餘災民則在這幾天被另行安排到其他半島內的集中處歇息。

騎士團這四天異常忙碌,封鎖線內外不斷有惡魔出現製造騷動,低階騎士已經全數出動,不但得消滅要塞市集內的惡魔,最吃力的還是必需保護各個集散點居民的安危,前後就動員上千人、包括一天二至三個班次。身為騎士長的Credo自趕到本部後就無暇休息,也沒有時間留意指派Nero追捕Dante的事──男孩至今未傳捷報回來,他搜索紅衣刺客已經四天了。

身懷絕藝的男孩在騎士團消極的表現未能讓他平步青雲,但天生對惡魔去向異常靈敏的搜索能力,他往往得接下搜捕惡魔並將之消滅的工作──大部份是檯面下的案子,市集內出現的惡魔實際數字不能公開,更不能讓人知道這群惡魔多半和教團有直接關連,連宰了惡魔的男孩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幫教團清案底。檯面下的工作在計入個人考績時只能以最低微的差務計算報酬,他本人似乎也懶得為自己爭取任何公平待遇,甚至難得的大好機會──擔任高層主管侍衛、為各大海內外盛會維安等等──從他手邊溜過也毫不在意。

這次追緝Dante對男孩來說是很好的機會,不但能讓他發揮特長,也不再是檯面下的卑鄙工作。Credo四天前認為自己的指令很正確,但從劇院前廣場門口垮落後到現在,他不得不動搖去猜想、自己有沒有可能成為葬送男孩生命和大好前程的幫兇。

但他現在沒有時間繼續憂慮──教團和市民優先,他打算暫時把所有有關Dante的事放一邊。

這異常的忙碌是否起因於某些人為了讓自己分散注意力、針對某件事…

他沒空去想。

一樣是在本部大聖堂正前方的Album大橋,Credo從早晨六點半開始、做完這幾天來的早課、排哨、清點、巡察等工作,範圍概括龐大的本部──常人一天內恐怕還走不完──以及本部外兩哩內的集散點。一路總是忙到午後四點,接下來他仍馬不停蹄地與各地集散點負責人連繫釐清現況,正當他打算接下來幾天輪到前往半島內較次規模的城市集散點,依序如Caelian、Esquiline、Palatine、Viminal等地巡視,在歌劇院事件發生後第四天午後三點就接到本部大聖堂傳來的通知:Sanctus醒來了,而且指名要見他。





​本部大聖堂建築內最深處,外界或者基層教民皆不得其門而入的某間名為「歸天寢堂」(Ascension Chamber)室內,魔劍教教皇Sanctus靜躺於此,教團未對外透露教皇被安置於此處,只有各部門主掌和少數於此執勤的侍從知曉。

Credo站在室中央一張白玉石質材的床檯右方距三步遙鋪張紫羅蘭色地毯上,背剪雙手等待眼前白袍長者的發落。Sanctus臉孔上的彈痕早已不復見,他原先閉上的眼簾猛地掀出兩道紅光,鰍型的暗紅紋理從指端出現並往軀幹蔓爬,伴隨一波波抽搐咬牙痙攣嘶鳴,但這一切看在身邊的白色騎士裝男人身上似乎不陌生,俯首,不動聲色用眼角餘光覽進教皇猊下在常人看來應是異象的變化,似乎他自己也經歷過這一切,所謂的「進化」。

床板上令人不安的激躁反應倏地停煞,約莫七八秒的等待,白袍長者才再度睜開沒有透出異色的雙眼,神色恢復平靜,一如往常慈藹的面目。

四天的等待對騎士長而言卻很漫長。「您醒來了。」劇院意外激盪出的漣漪在這刻彷彿終於靜止。

「Credo…」

「我的部屬正在追查Dante,知道他下落何處只是時間上的問題。」

長者投以服從者意味深長地微笑。「他想要針對我們…」

他續道,「幸運的是…我仍然能夠執行『歸天儀式』…」

Credo聞言躬身鞠首。是的,多麼幸運。

騎士長身後響起高亢尖銳的讚嘆,「猊下…!」聲音來自褐色皮膚、身型巨碩卻半駝、步伐膽怯卻狡獪的男人咧張著、掛起浮誇露齒笑容的嘴中,「您看來好極了…!」技術開發局局長Agnus,他那不協調的面容舉止並沒有引來太多詬病,起因於他終日價待在本部實驗室中未與外界接觸,甚者有部份教民不知道技術開發局的存在,其中包括Nero。

但這阻止不了本部少數和他見過面的人們嫌惡的心態。Credo在褐膚男人接近床檯前向身左側微微跨步,看似無意地調整步伐、卻擋在後者探向床檯的視線前方,騎士長若無其事地換來後方駝背男子怒目相視,總之前者眼不見為淨,他不希望把眼前教皇和背後猥瑣的男人放在同一視線內。

技術開發局局長缺乏社交經驗鍛鍊脾性,他從左側繞到右側,插腰,直截地對騎士長發作,打破歸天寢堂裡沉肅的莊重,「你派了那個自大狂小鬼去抓Dante?」

褐髮騎士長伸右手放在床檯一角,曲肘示意不讓Agnus繼續逼近,「你對我的安排有意見?」講這話他忍不住變得傲慢,連對方的臉都不屑看。

「當然!」右後方不滿的音量提升,「很難說他不-不-不-」尖銳嗓音的男人在激動時講話往往會吃螺絲、像是更加令人不耐的附帶條件,「不會無意中發現我隱藏的研究設施啊?」

是又如何?「我們優先要務是抓住Dante。」騎士長堅聲說。

技術開發局局長一聲冷哼。「看你說得-得-得-得---」歇斯底里的音調和嘲弄的口吻,彷彿騎士長堅持的行動很愚蠢,彷彿抓不抓得住Dante根本不重要…

「Credo。」床檯上的主角打斷了Agnus的話。

「在,猊下。」騎士長閉起眼,阻絕身側不滿的瞪視。

「召集所有人。我得撫平這場騷動…」

「僅遵指示。」Credo轉身,調整衣領,朝正前方的門口走去,不明白為何技術開發局局長此時會同他出現在寢堂內,或者他平常就能這般自由進出?

來意不明的開發局局長警戒的視線、隨著騎士長提手推闔背後一對門扉雙雙被關上,右手提鉛筆在隨身揣著的墊板夾紙上筆記了只有他自己知道的內容。




PART 10



​歌劇院意外後第七天,Sanctus康復的消息已傳遍Fortuna。

他們、魔劍教團──始終秉持善有善報與謙虛為懷的理念──相信惡魔之子Dante必是和庶課部門某部份起了誤會,教團已經對內部職員進行審查和懲處,在該天同時發生的惡魔襲擊意外,教團已盡了該盡的責任,他們深信理智的惡魔之子、願意再度現身進行和平的談判,所有Fortuna子民與教團成員都期待城市回歸安寧,誠摯地希望能再度共同攜手抵禦一切災難,既往不究。

教團成了慷慨的受難者,Dante是心機的暴徒──冠冕堂皇的說辭給予外界的印象實際如此。

Sanctus兩天前一度公開亮相後、再度隱睨行蹤,他負傷後於何處靜養未曾公開,教內知曉此事的人推論如此至少能降低Dante再試圖加害教皇的可能性。

教團本部左翼宿舍一樓川堂內,數十名暫居留於此的教民來來去去,棕髮女孩正捲起雙袖提著從各儲放室內收拾整理出來的衣物,準備清點妥善後統一發放給當初離開前連行囊都來不及攜來的教民們。

女孩住進來的七天內沒一天閒著,她找盡各種事讓自己靜不下來,這點上和她的騎士長哥哥頗相似。她沒有扶著宿舍窗檯面對汪洋另一端冥想、沒有鎮日待在室內同新認識的室友一道聊說家人、沒有和幾個女性朋友結夥到大聖堂偷看年輕騎士的早課…七天前歌劇院廣場塌下的石牆、阻擋在她面對銀髮男孩與惡魔的視線前,之後的每一天,她只能盡一切努力不讓自己去想,是不是那道牆也把他隔絕在她的世界之外了。

僅僅每夜在床褟前的禱告,她會握著繫鎖的四翼金色胸墜,顫抖拾起失去另一端連繫的線,祈求男孩仍走在同一個世界的道路上。

多麼希望…有個金色的天使能夠帶他回來。





​Lamina山脈探向東部極端延伸過去,地勢趨緩的丘陵地與河口交會點上,聚集不少人居留此處,這裡是名為Viminal的四千人口規模城鎮。屬於魔劍教團集散點的仿羅馬式教堂內,Credo與當地駐留騎士代表與鎮長交換彼此所掌握的概況過後,坐在廳堂一側鏤刻窗影中的石椅上稍事歇息。

兩天前他離開本部開始巡查遍布Fortuna各集散地,這裡是他的第五站,依舊沒有Nero或Dante的消息。

騎士長右肘枕在扶手上,抬臂曲腕,銀漆面手套的兩指扣緊眉心,默讀躺在腿上那張排爆的行程表,沉吟的姿態掩藏不住他的疲憊。

期待下落的沒出現,反倒是自上一站搭船返回Caerula港口、轉搭前至Viminal鎮的民用艇時,在甲板上遇到意料之外的人物。樞機部門最神秘的幹部,深棕膚的美豔女性Gloria與他同船,雖然同樣穿的是教團服裝、她身上極盡裸露之能事的版本卻顯然是另一番設計。Credo想過她的出現會否是場監視其他部門的行動?沒做任何虧心事的他不在意任何麻煩上前敲門,僅管如此,他仍是為此感到心煩。

Credo的好惡並非寫在臉上,卻是在實際的行為細節中能瞧出端倪。面對這位樞機幹部,他只在雙方剛好眼神交會當下點了點頭,連上前問候都省了。過去許多人認為他嚴苛的態度是公正無私的表現,實際上偶而是他壓根不想和對方交談、甚至拒絕一切視線接觸。

關於這位女性,過度強調曲線的裝束和她地位升遷的速度,總招惹其它教民非議:她必定是用了什麼傷風敗俗的手段勾引上司才換來今天的待遇。女人引起騎士長鄙夷的重點不在她自身,卻是關於她的傳言順道貶抑了教皇猊下的聲譽,讓教團一些薄淺的成員對Sanctus用人品格起疑竇,太不公平,他不能接受。

褐髮男人在點頭致意後即行轉首,把目標放在隨行的騎士身上,若無其事談論接下來的行程;受漠視的淡栗髮樞機幹部只略微噘了噘蜜粉色的豐唇,輕笑,「我們也算在同一條船上了呢。」





​「嘿…我還有個問題想請教。」

Viminal城旁銜接Lamina山脈的坡段上,為了礦脈開採建設散落著村莊,內有數個集散點已遭荒棄,而拆除的作業尚未進行。男子的聲音從廢棄磚屋的陰暗處傳出,對著站在夕日下的纖長身影,她有著一頭充滿溫度的金髮披垂到腰間,傭懶高傲卻不經意的姿態像極了某個人。

女人沒有正對屋樑下的陰影,眼神兀自對準極遠座落在海岸上的要塞城,她不發一語,只是等著。

「歌劇院之後的意外,妳做的嗎?」男人像是得到許可,直截地提問,就怕詢答對象一個不耐、又要當下神隱上好一陣子。

「不能接受?」女性的聲音帶著成熟的餘韻,輕挑而曖昧也像極了某人,卻吐不出一絲能探入心底的感情。

「沒有接不接受的問題。所以…是妳做的。嗯?」

「我懂那扇門。Dante。它和我來自同一個地方。」

「如果這算是妳的好意…那我又欠妳一回。」

「要諷刺我多管閒事也悉聽尊便。」

「幫忙暫時先到此為止了,有個小騎士在追我,但…不用對他下手,算我拜託妳?」

女人雙手探到墨黑馬甲衣背,從雙皮帶環抽出脊旁一對雙槍,瞬時間擊散十五尺外屋頂上的一道黑影。「Mephisto。」她唸出剛才的槍擊對象,並面帶微笑。「如果黑影是那男孩,你也不能怪我下手囉。」

藏身在磚屋暗處的Dante發出被打敗般的嘆息,間或傳出幾聲鞋跟蹉磨沙地的細響。

「嘿…妳提到─『男孩』?妳見過他了。」

女人發出輕笑玩味的哼聲,把和Dante手上一個模子印出來般的對槍架在自己肩上,像這樣的習慣動作也正巧和某人重覆。「在Fortuna Castle。聲譽不怎樣的小騎士,和你好像。」

「嗯,我希望妳指的不是聲譽。他讓我來應付就夠了。」

「一個小小的消息。」女人打斷他。

「請說。」像是習以為常,引導話題的主人不是他,永遠是對方。

「閻魔刀被小騎士拿走了,也在Fortuna Castle。」

「哇喔,我對他刮目相看。」

「你好自為之囉。」金髮與貼身黑衣的女性往前跨出一步,在匪夷所思的彈性下掂著細高長筒靴跟一舉躍跳到瓦屋頂層。四下除了Dante沒有其他目擊者,否則誰都會認為這個人影其實不是人類。

但她確也不是。

「Trish?」男人徒勞無功地喚回她,但他長年的搭檔這回再度輕輕鬆鬆脫離他的掌握。

夕陽的光影傾斜,已經投射到極地平線,荒棄村莊裡尚有從魔界之門流竄出來的惡魔,本該是遊民蔽身之所卻因為潛伏的危險性而空無一人;歌劇院事件之後,這類地方暫成了惡魔獵人Dante的棲身之所。他搔了搔自己的下巴,已經有幾天沒好好梳洗過,只在幾幢廢屋內找到尚堪使用的流理台刮個鬍子抹抹頭髮。當然,他很習慣落得這麼狼狽,就往常一些出在荒郊野外的任務來說、Fortuna還堪稱先進。

他早在歌劇院禱告會前於Fortuna內見到Trish。在陌生的地域見著正熱衷雲遊四海的長年搭擋,他一點也不稀奇,他更應該做的是當下請對方賞自己一個爆栗,責怪自己何以這麼遲鈍。半年多前Lady現身說過魔劍教干擾她云云之後Trish隨即失聯,他早該猜到好搭檔是跑去Fortuna踢館了。

但是她用了什麼方法知道一切有關魔劍教的消息,他一概不知也問不著頭緒,這是很常有的事。來自魔界的Trish對這個世界有太多想認識想體會,她實際年齡遠不若她姣好的外貌,故作成熟的談吐下有著絕對自主和毫無責任感的放縱。

她還在學習…怎麼以一個純種惡魔的身份在人界生活。

在歌劇院刺殺Sanctus是Dante自己拿下的主意,但這他先和Trish於前些日子的複數會面機會中談論過,之後要塞城遭到惡魔襲擊,卻在他意料之外。這的確成功支開了魔劍教的注意力,也分散騎士團搜索自己的人力,那麼意外中的意外,是教團似乎只派了一名低階騎士追捕他。

Dante知道要以一名「純種惡魔」的立場看待Trish動用魔界之門這件事,她終究和身為混血惡魔的自己不同,他想從所有與她搭檔的機會之中找到平衡點,但這平衡點卻似乎越來越潰散。

不論如何,他始終相信她,就如她也相信著他。這才配得上是搭檔。


唯一漸漸不去相信的,也許是有一天她離開他,不會再回來。









​※猊下-
對神職人員的敬稱,日式用法,中式字彙中未有能對應的字,本文改採此用法
(糟啦我好像忘了前後統一用法←被踢)
有實權暗喻的"大人"或"殿下"都不適合,中式對應神職人員的敬稱只有"上人"或"高人"
...用"教皇上人"感覺不對吧吧吧雖然對我這個看不習慣的人來說用猊下也很看不慣(吵死了)


2009.11.7
筆感都不見了差點以為自己再也接不下這篇補完啦(汗)
結果還花了兩小時重讀趴萬汗趴兔
故事越寫越滄桑了扯到很多我一再懶得去描述的橋段,
但既然號稱補完計畫就不能不擴大計畫把所有角色兜進來
我只想寫DC啊!只有D只有C的DC啊!快點讓我掰到第十一關之後吧!
接下來趴三分配到的都是大場面,好累喔,我好想直接讓他們滾床單
雖然照遊戲來看朵兄的際遇接著就要急轉直下了是很戲劇化的轉捩點,
但我磨拳擦掌太久了現在已經身心俱疲咧
還有我現在在幹麻我應該要快點補天窗結果卻萬念俱灰般地在這裡寫補完(巴爛)
T姊被我寫得有點太任性了 不過這是從老蛋的角度看她啦
事實上她是會一再給他驚喜的 而且還是個為了自己的男人去揹黑鍋的勇者
根本DT也不DT了都是TD嘛老蛋所有消息來源都她去探身為惡魔獵人未免太失職(喂)
不過要是他們兩個打情罵俏正火熱那麼朵兄就沒有機會湊一腳,
所以殘酷如我連官配都要弄得若即若離總而言之只要曖昧一切好辦事(爛招)
欸唷前幾天順便想到朵兄愛妻圍裙的H梗有夠想寫的喔喔喔維尼我要咬妳家朵兄大腿一口可否(被抓走)


2009.8.22/
天空的格式語法問題快搞死我了OTL
以遊戲進度來說寫到第九節為止近三萬字只跑到Mission5而已(嘔血)
我很想盡量呈現朵夫人鑽牛角尖的個性啊!其實這是一篇用朵夫人的角度看DMC4補完計畫(對他超偏心)
補完中的朵夫人在妹控病發作或遇到討厭的對象時會變成負面思考的人
尤其遊戲M5他不屑看Agnus那段移來移去的眼神超惡劣XDDD

啊啊差點忘記說K美眉耳環那個梗是從維尼家得到的啟發XD
但是喇家的朵夫人送禮不露面不具名的感覺好像太彆扭(刺穿)

從大叔角度看世界好難寫明白 尤其寫的人腦袋裡只有漿糊(傷心)
更尤其遊戲劇情本身看起來好多BUG我好難置之不理(毆)
M2裡朵兄明明就說要叫市民去本部避難了...結果捏弟跑到本部裡時沒半個人?
M12本部被炸了老蛋也沒要裡面的人逃出來?
話說一直到不得不安排災民集散點的時候我才猛力發現本部蓋在森林外的海上(笨)
我該如何是好...!扭曲遊戲本身故事和架世界觀的時候真的很傷腦力,我好擔心寫到後來前後不一致
壓著不發就怕打一半就沒有動力了...雖然我覺得不會有多少人因為看了這貧弱的補完落進DC坑(戳到痛處)

接著下來得專心工作了以後不曉得有沒有時間天天燒兩千字文出來(其實都只是敘事句而已)
怎麼辦我覺得我在打到最重要的橋段之前沒辦法罷手啊啊啊可是有太多幕後需要解釋囧
...這篇補完再不補到床上去的話就會變成一篇好正經的一般向文章了OT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