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August 22, 2017

MASTER AND SWORD (2)


  • 撰於2010年9月,原始文章連結
  • 2016年抓來印了幾本無料贈給一代同好,重新整理了部份內容,名詞全部中譯,使之較易閱讀
  • AC一代衍生文
  • 大量腦鍊和歷史扭曲
  • 自創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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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Y 4,
​BEIRUT



​要設法爬過城牆,還是直接從城關進去?

白袍阿薩辛若有所思瞧了面對他男子的左肩一眼。答案很明顯吧,一隻手怎麼翻牆?

太陽還未探出東方黛色山頭,只染白一隅星空鋪張的絨毯,背山直立的黑袍阿薩辛伸手卸帽,微光剪出一塊飽含壓迫感的輪廓,教對方認清楚他無言的威勢:我當然爬得過去,你以為我是誰。

忘記自己怎麼睡著的阿泰爾伸手按住後頸無奈搖了搖頭,脖子好痠,「我不是這個意思,」其實是這個意思沒錯,「城牆下一定全天候有人輪番值守,如果我們不熟悉人力配置,選擇爬進去就不是好主意。」

「看你一開始就打定主意等城門開的時候溜進去,我們還有什麼好討論?」你是睡恍神了嗎?

馬利克刺耳的音量好像永遠不會變小,升職宣教長真適合他。「從城門進去還有個問題,我想盡可能不引起注意,但是…」阿泰爾不喜歡面對宣教長之所以獨臂的問題,原因是有一半責任在己,「你很醒目。我指的是,你的…」

「好,好,我知道,」黑袍青年打斷他,「我不知道你在心虛什麼勁,不要考驗我的聽力。你以為你住在什麼太平盛世?斷手斷腳的人到處都是,我偽裝成因為戰傷退役返鄉的阿尤布*子民,會比你還要有說服力。」邊說邊從行李翻出外袍和阿拉伯頭巾*、揭去上身宣教阿薩辛的學者袍、掛在馬背俐落地折疊成磚型。

宣教與刺客的服裝之差、最明顯在加套一襲學者長袍,卸去外袍的馬利克依舊宛若從前那位嚴峻高傲的刺客,但左袖被剪去一半反折向上縫在肩頭,阿泰爾第一次透過以紡錘狀包覆的白袖,彷彿直接見到他殘臂的形廓。

好不真實。

「你還是這個打扮進城?想炫耀你這身配備?」快速套上玄色外袍的馬利克背對白袍者提問,一邊拉袖反折,三指推進固定用的別針,無縫合的袍襟前方敞開,和阿薩辛學者袍差異只在飾紋與色澤不同,質地為更緻滑的細麻。

愣在後方的阿薩辛回神。此行與過去任務不同、未確認內應是否來自組織的前提下,身著阿薩辛白衫等於是自曝行蹤。「我和你一樣。」他靠近馬背行囊,側對前方正在纏繞頭巾的宣教長。

「以防萬一,」玄袍者把蛛網紋巾緣帶到頸邊,紮了個結構鬆散的樣式,「別用頭巾把整張臉埋起來。我聽說有些城市為了加強治安、下令民眾暫時不得以頭巾遮臉…當然,如果你想假扮成女人就沒關係。」提醒完不忘調侃。

這傢伙只會把幽默感用在惡劣的地方。阿泰爾不為所動,套上款貌有別的素布外袍,再依記憶纏起羊白的頭巾,所羅門聖殿的不良記錄早讓他吃慣了各式樣冷言冷語。

貝魯特的政教背景錯綜複雜,溯遙久的公元紀前至最動盪的一百年內,囊括地中海各個文化聚集此地:腓尼基文化、希臘文化,這個環地中海與最古文明相臨的港澳,由多神信仰孕育出猶太教,派生出基督教與伊斯蘭教;十字軍東征期間,成為連繫歐亞非各城的聚散要地,納入耶路撒冷王國旗下的黎波里伯國*,曾割予義大利商城,一一六六年又由諸侯渥特三世*售讓回歸王權,在一一八七年薩拉丁大舉出征下收復於阿尤布王朝,投回伊斯蘭版圖。

一言以蔽之,貝魯特本身便是龍蛇雜處之地,入關易卻出關難。

兩名阿薩辛把多餘行囊與馬匹留在離城最近的馬廄,順利通過城關。

阿泰爾仍舊一身紵白,這是青年曾為刺客大師的榮耀。至少四分之一的歐洲血統賦予他融合美的天貌,帶赭黑髮與揉合整片地中海的氣息、得以在各城鄉來往毫無滯礙。

馬利克則有內地的中東男子輪廓與偏紅的膚色,一口流利的各地方言與敏銳的觀察力,突顯他不恃天稟、擅於融入環境的穩健作風。此行的服裝選擇黑色調並非必要,似標記他與過往刺客地位切割的打算。

路口站哨、巡街隊伍、崗座弓手隨處可見,空前密集的城衛把市井內緊繃氣息拔到高峰,就差戳破的那一劍。

自從阿薩辛組織在三城刺殺七人之後,對外無人知曉犧牲者的關連何在,只道歹毒的刺殺組織也許是代人辦事,各要城無差別地加強警備便是意料之中──也許對馬西亞夫本部的阿薩辛生徒來說等於一大勝利,對長期駐外的成員則憂喜參半。為防止刺殺名單外洩,只有阿穆林和阿泰爾知道刺殺聖殿騎士的旅途終止何處。

親眼識過阿泰爾不負死亡天使美名的格殺,或僅聞他城捷報但未見其實的成員,對組織懷抱的信心是有別的。貝魯特是尚未染血的城。阿泰爾與馬利克同樣擔心這點,與組織中央斷聯逾雙週的阿薩辛,是否已誓立斷根的決心、貿然背水一戰?

又對誰戰?



Ayyubid dynasty 阿尤布王朝:12至13世紀由庫德人建立的伊斯蘭王朝,首任蘇丹為薩拉丁。
Keffiyeh 阿拉伯頭巾:阿拉伯男子頭上包覆的頭巾,女性穆斯林頭巾常見的稱呼為「Hijab」。
The County of Tripoli 的黎波里伯國:歷史存在於1109-1289AD,屬於耶路撒冷王國下的附屬國家。
Walter III of Brisebarre,生年不詳,耶路撒冷王國時期曾任貝魯特男爵。



攀附雲際的斑駁石樓是叢林,以織紡身的阿薩辛似彪虎,梭巡一座郭牆圍起的獵場。

誰最自得?石林下兩隻游獸正探掌步入虎穴。以瓦樑搭建的石窟,縮在單層長屋連貫起的壁岩之間,封鎖四面僅一口天井供其出入,沒有直通市道的門窗,卻以鄰宅在最繁茂之地做其掩護,是險境內的窠巢歇宿。

熟悉的剪型紋尖端指向聯絡處入口,履鞋覆地沾塵的觸感卻不再熟悉。這裡進駐的沒有阿薩辛,只有水檯蚊蠅顧自喧嘩,朝午來巡的日曬太乾烈奪走植藤蓬勃的綠,逢雨降訪的水露太灑脫帶走波斯地毯的奢華。

這一切、都讓在耶路撒冷掃了兩個月聯絡處的訪客恨不得立馬捲袖擦牆抹塵。頑強的塵屑反抗,入侵者禁不住嗆咳出聲。另一名專心的刺客已經進隔間東翻西找,黑色宣教長還在單手支腰環顧陽台,戲劇化地抬眉瞇眼,唇角弧度微妙、不知在滿意還是計較,接著一個評鑑完畢的咋舌──就算復原這個地方,還是我的辦公室講究。

貝魯特聯絡處被棄置早在預料,問題在入侵者怎麼來、是誰、有多少、帶走什麼;以及如果當時有阿薩辛在聯絡處,除了管區長外會有別人被帶走嗎?往昔勤走奔波,貝魯特城是大家至少都碰過一兩次的地方,各成員僅以拉菲克*或黛以尊呼管區長的學術地位;轉任耶路撒冷聯絡處以後,他記住「薩汀」這個名字──迷霧的意思,行事低調如煙雲的資深阿薩辛。

「馬利克。」

聯絡處遇襲,做為管區長會採取的行動是…

「你得看看這個。馬利克。」

一團白影站在斜前方,沒空理他。該有的資料鐵定一張不剩,就算留下部份什麼的也可能是擾敵作法。線索只有…

入城前後阿泰爾就覺得哪裡不對勁,果然是馬利克的舉止問題,擺脫整天跨馬腿痠膝痛的日子可能讓他心暢體快,也明白宣教長說話不看人的習慣,但對聚空氣顧自索問的表情更像被什麼牽走神魄。「櫃檯上有暗號,我要和你確認一下我的解法是否無誤。」單刀直入,要是打斷宣教長深奧的思路,至少也不會被嫌廢話。

隔間牆面上白磚齊陣列隊,透過空無一物的櫸木架凝視兩名稀客,櫃檯梣木浮載毛細孔啜飲一抹鏽黑的血跡,昔日聯絡處今已化作墓窟,把蕭條裝得太滿、再容不下浪者歸巢的心靈。

「Safety and peace。這句沒錯…順序是先從希伯來字母讀起,然後是羅馬字母,然後是阿拉伯字母,讀法是左右翻轉。」馬利克伸指在桌上比劃,用和阿泰爾差不多的速度、解讀蘸墨寫在櫃臺一角豆大的小字,乍讀必是一串毫無意義的亂碼,即便試圖譯成同一語言,也只是一行錯亂的文字;但若將字母各別拆開,照順序由代表猶太教的希伯來字母、代表耶蘇的基督宗教世界所使用的羅馬字母,爾後是追隨最後先知穆罕默德大宗民族的阿拉伯字母,拼在一起再反方向解碼,便成了一句阿薩辛最常使用的制式招呼語。帶點反諷的設計,意思是吾輩與爾等逆道而行。

「書櫃和牆上都寫了這行字。還刻意避開沿海的拼法。」阿泰爾從旁補充,阿拉伯民族覆地廣大,沿海與內地的文字係出同源卻拼法迥異。

「意思果然是貝魯特境內的傢伙攻擊聯絡處。」宣教長反掌撐腰,轉頭凝視白衣刺客,翻了半天你不會只找到這個吧?

後者不甘示弱,「用這個方法解讀書櫃後面的暗號…我得到的結果像是在指示某個地點。」從馬利克身後擠向牆角,扳開被移動過的書櫃。

這還差不多。「是發現什麼問題嗎?」依牆的書櫃與桌檯只屬管區長一人專用的空間,容納兩名男子未免見絀。牆角光線不足,蹲伏觀察的研究者探手摸出一隻鵝羽筆和皮紙地圖,蘸了唾液後以股腿為案抄寫起來,起身再把皮紙置在櫃檯的須臾間就解讀完畢,充滿較勁意味。

沉吟的聲音,「條紋的鴇,啣著金色鳶尾花來到白色巢穴…。」白色的巢穴確實像在暗示一個地點。這暗指阿薩辛的新據點還是管區長的囚禁地?或正是這個被遺棄的聯絡處?「你有什麼看法?它指的地點內會有什麼?」馬利克拇指壓在額心、單肘撐在桌檯,眼角掃向身後的阿泰爾。

「白色的巢穴意思已經很明顯,如果成員需要新的集散地,那麼白色巢穴指的就是我們新的據點,留在這邊的訊息是為了巧妙避過可能的搜查、指引外援找到其他弟兄所在。」語氣十分肯定,青年一向當機立斷。

「希望你所言無誤。」擅於批判的另一方,給的從不是直接正面的評價。「發號你的施令吧。」

任務帶頭表情僵硬,對掌有主控權無絲毫眷戀,惱的是指令就算由我來下,抱怨抗議也是由你負責。「我們先從貝魯特留下的海外殖民區找起。」

奇的是這位宣教長的心情,似乎打兩個月至今沒這麼好過。



Rafiq 拉菲克:رفیق ,阿拉伯語意為「文雅的男性」,在遊戲裡用來稱呼阿薩辛的學術階級。



綠白瑪瑙點綴粗繭的手,將晶藍水鑽滿鑲的銀飾別進黛紫絲絨,像把星灑入柔軟的夜空。

「原諒我…強加予你的贅飾,但它必然屬於你,知道它怎麼來的嗎?」地中沿海阿拉伯語哦喃似水,男聲沉澱讓水色深不見底。

絲絨頭巾以穆斯林女性規制纏繞,淺揭的前緣下卻藏著一張男子面容,「……ne sais pas…」突兀的異國語言聽來淡漠。

阿拉伯人自語般應答,「它來自你的故鄉。那些法蘭西來的政商名流──在遷離這裡時,留下很多寶貴的東西,他們全部交給了我,薩霍爾家。」綠戒環繞的指尖輕顫,觸動神秘紫浪,順往夜色邊際,「也是要接下貝魯特的人。」

灰銀眼瞳低垂,蝶睫在年輕雙頰描繪兩道淺影。「Je veux rentrer à la maison。」男子粗扁音調不經修飾,消退身邊款待熱意。

留戀的指變得矜持。「在我這裡,不要只想著回家,不要想著那些拋下你逃跑的亡徒,法蘭西的政風多敗壞?在貝魯特殖民期間看得還不夠?你淪落貧民街的時候,那些亡徒是怎麼對待你的?」

青年啟唇未語,抬頭與另一雙黑眸對視。這個阿拉伯人聽得懂他的話,為什麼?

「如同我對你的未知,可憐的人啊。」男人意味深長,前一刻無微不至的右手倏地收緊,撩開眼前夜色,蓬鬆的棕髮閃現晝日停留天宇,躍跳出膚色朝氣蓬勃。裹在陰柔裡的本質竟如此炙燙怵目,黑髮男人制在床沿的左手彈起,托住青年腮龐精緻的稜角,像在品賞一尊玉器。「有一天你將學會我們的語言,這才是應該領導你的語言。」

青年收緊唇齒隱吞好奇,不解床沿男人為何不使用法蘭克語,但他不問、他有理由不問──青年聽得懂男人語意,卻同樣不能讓對方知道。

盤在絳紅絲床上親暱的一對形影,彼此交錯無數個寂靜的謊言。

四年前薩拉丁攻克貝魯特,政權從耶路撒冷王國轉移給阿尤布王朝,十字軍殖民期湧向此地的異國居民必須繳納贖金,若無力擔負則淪為奴隸──男爵貝里昂*曾籌款為奴隸償付自由,但那是在耶路撒冷,次要城市裡數千名奴隸並沒有完全穫釋,已流通進人口市場者、重見天日幾不可得。

一週前,青年以奴隸身份被送往貝魯特富人區,出售他的販子形容青年貌美而乖順,在奴隸市場裡享有高價行情,若得薩霍爾家寵幸,僅取十五第那爾*。在貝魯特得以與薩霍爾家交易,人脈價值遠高過表面金額數字。

「奴隸沒有名字,但我賜予你名字。」新主披戴華貴獸織敷地,黑色鬍鬚齊整,談吐雍容、更帶著獨特的異國腔調,有別於阿拉伯商道主流的豪氣。「──也許,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幾乎在當天,這位富商就傾心給新買來的禮物,為他清空新舍做為閨房,附送各式樣異疆飾品傢俱服裝。

奴隸裝作聽不懂阿拉伯語,只重覆用法蘭克話反覆著「不知道」、「我想回家」、「我能不能出去」。

「我只拿走你一件東西,而那件東西是在我收買你之前,就已經被別人奪去的──自由。我只拿走你的自由。」富商不以法蘭克話與佳寵溝通,亦不明說他聽得懂,隱約在數次對話裡間接回應青年屈微的要求。「如同我的使命,讓我們在未來掌握這個世界的自由…。」

華衣下的阿拉伯人有不遜於君主的威勢,青年漸漸感到那不只是醉心權力的狂妄,但對方總點到輒止,將機警藏進無語。

兩天前,青年決定告訴富商他的本名。沒必要隱瞞,他等待白袍客前來帶走自己。

剛才,機會打破帳房裡沉香纏眠的曖昧,隔牆騷動滲進青年敏銳官感──有人潛進宅邸,已經不是第一遭,每回躡足聲都悄然沒入石廊,一次比一次清晰,直到觸動光線挑起警鐘,又被粗魯踏步聲驅進黑暗。

富商離開帳房,喝問宅邸內騷動來自何處?一堆紛雜的阿拉伯語交談,青年聽到熟悉的字眼:阿薩辛。

男聲疾言厲色,「追上他們!死活不論。」爾後是兵械擦撞、衛隊傳令、侍從嘩然,陷三城人心惶惶然的刺客來犯究竟為何?偌大樓叢亭林只有一個人知道,一隻囚在籠中的異疆紫鵲。

紫色罩衫下一雙裸足無法走出石土穹頂鑿建的星空,簾幔送來氣浪漣漪永遠比不上吹拂田野的山風。

「我願捨尼道爾這個名號,把名聲植留此地,讓心靈遠走他方。」紫色候鳥俯瞰城市,連接往沒有盡頭的世界。

我不思念弟兄懷抱,卻心繫未曾踏上的故土。



Balian of Ibelin 伊貝林的貝里昂:1140s-1193AD,耶路撒冷王國十字軍中的重要貴族,曾任耶路撒冷治安官。
Dinar 第納爾:貨幣單位,曾經被伊斯蘭國家廣納採用的幣制,今依然在數個中東國家流通。



阿泰爾懷疑馬利克是故意給他難看。

兩名阿薩辛都曾經來訪貝魯特,都曾看過那面白底黑紋旗、散布在中產階級與富人區域的市集街道,繪有典型伊斯蘭書法*,像標記一個人名──「فخور أريحا」──筆劃纏繞靈動如譜面疊覆,精心勾勒一隻展翅鴇鳥的輪廓。以微寫書體繪製出條紋的鴇鳥

但阿泰爾並沒有第一時間看出「條紋的鴇」直指那面布旗,更沒有詳加認識章紋的背景故事;本當入城摸進聯絡處之前都還在貧民區,待找路往殖民區移動途上、看到第一張商行懸掛的紋旗,暗號才猛然銜接上他的記憶。

聞名貝魯特商號以其創辦人姓名「艾里哈.薩霍爾」命題,專營二手買賣,據說薩拉丁一一八七年收復數城導致大量移民外流潮,典當傢俱人力房屋牲畜有八成經由薩霍爾家轉手,可謂靠復國發了一大筆橫財。戰爭耗財,誰有能靠它獲利,便成了戰事頻繁當期的商賈龍頭。

其次,「金色鳶尾花」,對兩人來說再簡單不過,這也是他們為什麼要往海外殖民區移動的主因。耶路撒冷王權幾乎分布於法蘭西貴族,對法蘭西國民來說,金鳶尾象徵聖潔,更鋪滿王國旗下曾接臨貝魯特的安條克公國*騎兵紋章上。象徵法蘭西的金色鳶尾花

結果三樣視覺線索「條紋的鴇鳥指的是艾里哈.薩霍爾商行」、「金色鳶尾花指的是法蘭西殖民地」、「白色巢穴指的是阿薩辛的據點」湊在一起,卻無法明指單獨的地點。

直踩上殖民區石道望見鴇鳥旗滿街齊飛,白袍青年終於止步,沉重如鐵的牙關恐怕不鎖得死緊就會立即落地。無論是窗櫺樓臺垂下紋布隨風起舞、或是青年昂立一襲雪色裝束,看來都像極了敗兵求降高舉的白旗──斜後方的跟班步履從容,隨前者一步一步撿拾勝利的果實如探囊取物。

就等你一句話了,愣小子。

「馬利克,」站在左前方的輸家偏頭,沒有特定對準哪個方向,「我想我解錯了。」屈就的音量於是降冪一階。

不是這句。「我以為我該聽命於你。」

「…請你分享你的見解。你說過時間緊迫,我們合作才能儘速找到弟兄。」習慣收握的左拳指甲掐進皮套。

好吧。

僵直在前的青年沒看到黑袍者半邊扯進臉頰的嘴角,贏家踱向青年右側,「你認為那句話指引一個地點,也許沒錯、但就我看來這不是它的全貌。暗號可以有很多層意思──指地點、人物或整件事,全憑寫的人動機為何。」宣教長明白不需要數落眼前輸家,他們之間僅談論實用的資訊,找話題只是浪費時間。「──你想過這行暗號實指敵人的可能性嗎?」

垂目數起地面鵝卵石縱幾排橫幾列的聽眾豎耳,「知道敵人是誰…除了被擒走的管區長還有別人?」

「以管區長被強行帶走來說,要事先留下暗號,確實是不可能的事。守在貝魯特的弟兄不會沒有動作,也許他們已經查出一點蛛絲馬跡,暗號仍然可能是城內弟兄所設計。」馬利克循序引導、對阿泰爾展現難得的耐性。

羊絨頭巾下的眼神變得銳利,「貝魯特城內的弟兄在聯絡處留下暗號,指的不是地點而是敵人──馬利克,你一開始就認為白色的巢穴不指據點,而是被棄置的聯絡處。」

右側的得意藏在蛛紋流蘇下,他不得不承認帶頭者的領悟力極佳。「我不會在那時候就得到答案,但現在可以淘汰掉其中一個可能性。」

奸詐。「所以這句暗號其實指…『與薩霍爾或殖民區有關連的人前去貝魯特的聯絡處』…兇手就算和薩霍爾有關連,金色鳶尾花代表的殖民區又暗示什麼?」

「如果,留下暗號的成員想描述的不只是隨處都看得到的商行、而是想單獨描述一個人或一個小族群,加上附帶條件的動機就不難理解。」

白袍者有些焦躁,「你得到答案了嗎?馬利克。」他希望問答可以盡早結束,現在不是爭執要採納哪一方意見的時候。

「很遺憾,沒有。阿泰爾,我們還需要時間。」

這真是往昔身為高階刺客的馬利克式標準答案。

兩名外地客仍需要決定下一步怎麼走,另一個迫切的問題是入夜宵禁後應該躲在哪裡。對行旅盡量輕便以確保機動性的阿薩辛來說,失去聯絡處就像棲枝被砍落的孤鳥。來自馬西亞夫的信鴿少了帶訊回報的折返點,瓦伊勒口述的自救會下落不明,在城內嚴加警備下甚至連互訊都成問題。

往返漁市貨車軸輪在鵝卵石道交錯潮水味的粼爍,參差形影朝視平線前駢肩累踵,異鄉俚曲諺談起起落落,縱貫了磚牆樸灰拱出天色冷藍的街陌。撲臉是弄笛人語水煙湎湎紛紛,卻填不滿青年滿心憂忡的困憊,只捲走過客探賾索微的殷切。聚合離散何其無常,教人麻木的寥寞把銜接彼此的軌途剝離成碎片秋霜。

整整二十天,愁城中阿薩辛只能自尋出路,沒有外援也沒有歸宿。

直到一聲破霄瞬時凝結流動石川上的驚怵,一度抽散的空間方始重組。

警鐘響起。
​​


Islamic calligraphy 伊斯蘭書法:亦作阿拉伯書法,依其教義「有形的都會湮滅」,因此衍生用抽象的文字做為裝飾,以抒發情感的表達。
Principality of Antioch 安條克公國:1098-1268AD,屬於耶路撒冷王國下的附屬國家。



鐺──鐺──鐺──鐺──鐺──鐺──

清真寺前廣場,警報聲驅散拾地點頭的鴿群,傾覆人眾嘈嚷,一切都籠罩在被銅鐘盪撞破裂的空氣裡。

高響逼促人們緊守居安,斥令軍士強加戒備,只有石地上雙鷲停駐凝神,仰首窮向更瑣細的歧流。

白鷲晃肩探手率先鑽入人潮,迫黑鷲跟進前者排開即逝的縱道一路往前;是什麼?你確定了嗎?在哪裡?所有問題來不及出口,街影變化就告訴他們答案──阿拉保佑!發生了什麼?看到了嗎?有人死了!他們在追什麼?好像是阿薩辛!身邊紊亂奔流越往前越規律,直到兩人逆溪溯行,造事源頭確有蹊蹺,但返鯉難道就這樣奮不顧地躍上枯岸?

不要再追下去了!黑鷲捕不上覓途,可恨是腎上腺素褪不開疲累,瘋狂打轉的只有懸念,擺芒的單翼暢道卻再也沒有另一對護航的爪,一場錯亂悲劇滿地血跡閃過腦海,他無法伸手抓住貝魯特街上的白鷲,彷彿無法留下所羅門聖殿前的阿泰爾。

視線止於前方T型路衝,三層商道搭棚為蓋,蒼涼日光僅透落數點白綴,再沒有什麼比人聲和陰濕更擁擠;青年覆首白巾剎忽左掀,在黑巾者迎右側撞上之前攫住隨者袍袖,拉進棄顧販車後方空隙,「馬利克,」「你搞什麼!我們連是誰都…」「在這裡等我,」「阿泰爾!」「我一個人追,夠了。」

黑鷲僵住。白鷲卸去頭巾外袍擱上販車,未開口託對方保管,以首席阿薩辛原貌消失在岔途。

原地裡馬利克屏息,除了滯留喉咽的賁張灼燒以外、什麼都感覺不到。

磅!

脊椎與肉體像沙袋迸落在富人區宅園前堅硬磚道,連接軀幹的四肢自十二腳*落差順勢撞散,頸動脈逸脫出紅網注流輻散石陣規列淺劃的溝渠,周圍斑灑罌粟色血花襯托一幅死亡的景象。

修羅世間,前仆後繼的屍骸將掩走這一刻懾煞,如蜃景虛幻。

亡兵胸中兩刀,致命傷在喉嚨,爾後從屋臺墜地,「死了!在上面!追!」來自薩霍爾的衛兵路上結集隊列哨兵,驅趕闖入私宅甚至沿途犯凶的惡徒,一旦將之逼向池牆城角便插翅也難逃。令人錯訝的是,這名白影凶徒機敏蹤躍舍樓間隙、足以致命的高度更未損他分毫,形影於各塔死角消失閃現再消失的頻率只有越來越快,十五隊士緝拿不上一隻狡兔,即便已折將兩名,為真主而戰的信念絲毫不退。

交會在中產階級與富人區臨界蛇繞一座高架棚林,擋雨棚下有貝魯特最熱鬧豐實的市集,亡徒踩藉樓宇為梯登上敞頂眺臺,有一瞬間驚奇岑綠琉瓦上何以沒有弓手擋路。前方聳立四角拱頂以制高之勢下壓的黑影深弘,後方緝犬尚在六百腳外為疏於登陡所困,盤曲拱棚綿延甚長、隔絕地面投來的視線,雙足之下縱有追兵也難以判清獵物方位;眼前拱影中開鑿一口天窗供掃台與弓兵出入,遁隱的機會只有現在。

暗瓦碧影本該描摹尖拱銳邊,卻佝僂一隻飛鷹的輪廓。



Arabic foot 阿拉伯腳:源自鄂圖曼帝國(Ottoman Empire)的測距方式,一阿拉伯腳約等於32公分,文中十二腳等於「1 qasab」意為「一根蔗的長度」,相當於384公分。



短袍阿薩辛窩藏長棚內以鷹架支托接拼的棧道,銜木鎖繩結構鬆散,順著匍匐喊出吱呀苦澀,脫落片片雰埃;腳下林立人群商販尚在激烈紛論包圍市集的隊士所為何來,昏暗燈火透不進高架上暗褐色空間,是他續命唯一的傍附。窗格張揚敞開從雙側射入浮塵,亡命者悄蹙詛咒這該死的晶光,但可以確信一件事,追兵不會從天窗跟進來。

他剛才遇到了天使,弟兄們望眼欲穿的死亡天使。

「我負責引走追兵。等安全後、你到市裡岔道的金烏陶舍附近找一個叫馬利克的弟兄,」天使當時鈍了一下,接口「黑衣,沒有左手。」言畢便振翼而去。

酷斃了!

由昔任刺客大師解危這件事講出去,不曉得足以羨煞多少弟兄,明明陷身危機尚未解除,年輕的阿薩辛已經預見將來要如何繪聲繪影這場殊死逃亡,最後他以信心潛越蹤下懸崖搭乘鷹脊馭風翱翔的美麗故事。

馬利克這個名字聽來也耳熟,輕階阿薩辛挲抹繞唇一周邋遢的黑色鬍渣,抹抹抹抹抹,啊!所羅門聖殿遺跡裡從十字軍大將手中搶走聖物的阿薩辛!和死亡天使一起來了、不、不是死亡天使,是幸運之神吶。

半個時辰過去,殷望的眼神投注在坊間依牆斜站的黑影,環胸的單膀下懸掛一套白衣布巾。較年輕的阿薩辛穿戴麻白短袍縫接灰兜,清瘦的身影卸罩舉步踏近、強掩緊張情緒…正要開口,對方已經先注意到他。黑色阿薩辛蛛紋流蘇微晃,端正一張嚴肅面孔瞥眼左前方的後輩,又收回視線繼續倚定。

欸?不是他嗎?灰兜青年徬徨無措,該問還是乾脆若無其事走過去?

一個繃緊沙啞的聲音,「你有遇到阿泰爾吧。」。

!「──所以你就是──幸運之神保佑!」不信神也由不得他了,「…先自我介紹…我是巴索!原本在杰阿前輩手下見習,現在負責在貝魯特這裡搜集情資!」削瘦的頰嵌著合不攏的扁唇,一把脊樑現在挺直得誇張。「我一直都相信本部支援一定會到,但有幸蒙死亡天使和英勇宣教長相助實在…」

「搜集情資?我聽說有人死了。」

呃!「現在是非常時況,我也…」「這裡別談這個。所以阿泰爾和你碰過面?」

不是你先問的嗎?「啊,是,恩人說他會設法引走追兵,要我到這裡找你…」「沒有別的?」

被刁難的感覺,「噢,沒有了,抱歉,我…」「其他弟兄在哪些地方你知道吧,搜集情資的巴索。」

怎麼回事?「是知道,啊不,有些弟兄確實那天後就沒有…」「有固定在一個定點集合嗎?」

好冷。「剩下的弟兄為了安全起見沒有固定的集散點。所以你們已經看過聯絡…」「暗號是你們留下的嗎?」

啊─「其中一個弟兄留下的。」年輕人決定廢話少說。

和宣教長同倚一面牆等待白色救兵的時間好漫長。躁動的阿薩辛還是忍不住問了杰阿前輩下落,得到意料中卻不願意想像的答案:杰阿前輩在大馬士革折返貝魯特途中殉職。本部之所以派遣締造傳奇的兩名阿薩辛前往支援,期間意外的嚴重性教他不敢想像;反而留守貝魯特城內阿薩辛的現況、並沒有馬利克和阿泰爾預想得那麼糟。

純粹採集情報的阿薩辛層級最低,常以面紗遮臉、全身粗麻罩衫示人;巴索甫升一階,換上習武者專屬的灰衫配短袍,得以在身上配掛更多自衛性武力。他難以接受提攜自己的慷慨阿薩辛先行一步離去,對眾多留駐城中同輩弟兄來說,杰阿前輩的死訊是比聯絡處淪陷更大的惡耗。這份突如其來的哀慟終於讓臉小嘴大的年輕人拉回灰兜乖乖閉嘴。

那個,阿泰爾大人不曉得多久才能回來…可以的話他想問,但也知道是白問。





馬利克恪守教條之嚴在組織裡是出了名的。

阿薩辛的教條之一:不濫殺無辜;教條之二:謹慎行事,行移無蹤*。

阿薩辛執行的任務並非全與刺殺有關,比方城市探勘、營救受害者、謀奪重要信物、調察敵人動向等。強取人命是最不得已的手段,即使成員各自以刺殺技術聞名,心寧平和才是刺客的歸途。

但身處容不下天真的年代,願意棄神投向阿薩辛組織,捨命執行危險任務,其根本思想是「神已經不再佑護世人」,這些徬徨無依的靈魂彼此集結壯大,為的是「用我們的力量來保護世人」──如果看透這點、國王或哈里發*策劃所謂聖戰簡直可謂愚蠢。但是、在這個世界沒有信仰便寸步難行,沒有信仰連話語都失去常人邏輯,沒有信仰舉目所見皆非同胞歸籍。

克服這一切軟弱、只有投身禁慾與嚴酷的洗練,以知海豐富眼界培養遼闊的胸襟。不是每個人都生而智慧剛強,就連阿薩辛成員間也鍛生了歧見──越來越多弟兄願意相信,高明的殺人技巧足以換來正義,個位數字的犧牲比發動戰爭更神聖,特立獨行博得民間畏敬樹立道標、成就光榮組織教條的輝耀。

這是一個新的信仰,更危險的信仰。

在馬利克眼中,帶領這個信仰茁壯的幫兇就是阿泰爾。

連卡達都開始褒讚死亡天使的劍技、定期觀摩刺客大師指導授業,馬利克只覺無人再能認同自己──除非阿泰爾改變,除非由他讓阿泰爾改變。因此他接下所羅門聖殿的任務,隨同阿泰爾奪走約櫃上的聖物,職守故鄉耶路撒冷的卡達自願加入。

但他忘記時代並不應許這份天真。

阿薩辛習來的搏技不適用正面攻擊,一擊決殺則含有內斂的慈懷;為何說行移需無蹤,因為被敵人發現就免不了死傷。唾手可得的聖物靜置約櫃上,遺跡裡青年之狂傲已無視教條規範,馬利克始料未及帶頭者愚蠢地筆直迎向羅伯特.迪塞布爾*、聖殿十字軍威名遠播的領袖。

魁梧羅伯特攜行的長劍可取代擊打類武器,闊臂掌劍劃出寬閎的圓坐定勢力,一劍能撂敵橫飛甚至劈穿鎖甲,無盾刺客對力量型攻勢毫無招架之力,這些常識鎖緊尾隨者每一條神經,旋進腦海一幕鮮血淋漓功敗垂成的影像。背對他的青年早已把恐懼斬斷代之以蒙昧,與敵將間十二腳的距離有整片死海那麼寬,而這傢伙竟然還踏著輕妄的步伐──敵劍在鞘,一旦拔出眼前的阿薩辛就無力回天。

阿泰爾!住手!你瘋了嗎!你怎麼能正面格殺他!

還有機會逃走,停下來!


而他沒能留下,每一次。

「馬利克。可以走了。」阿泰爾成功脫逃回到貝魯特市集,天色沉降得昏紅,陶橘光影錯落交橫樸黃的白袍,唇邊溢泌汗珠微微閃爍,稍帶紊亂的低喘裡藏滿不變的自恃。

青年毫髮無傷再度闖進前方的世界,每一次每一次。
​​


Stay your blade from the flesh of an innocent (不濫殺無辜);Always be discreet, Hide in plain sight (謹慎行事,行移無蹤);Never compromise the Brotherhood (不可危害弟兄)。是為遊戲裡阿薩辛組織最基本的三條行事規約。
Caliph 哈里發:伊斯蘭教的宗教及世俗最高統治者的稱號。
Robert de Sablé 羅伯特.迪塞布爾:1160S-1193AD,聖殿騎士團第十一位宗師、亦隸屬獅心王理查旗下的十字軍。



貝魯特聯絡處淪陷隔天,能集結的阿薩辛就屬杰阿最資深,據巴索描述,杰阿要求成員分散留守市內、在通知本部與取得外援前不得妄動;敵方襲擊聯絡處如果只是一個開始,下一步就是掌拿棄城逃去的阿薩辛,也許他們早已在牆外佈網等待。分析判得準確,卻教這名阿薩辛一語成讖。

就連杰阿也未料外援難取如頷下龍珠,事發至今二十天,城內阿薩辛早已接近底限。並非每個成員都相信杰阿的判斷,在他離行前仍有部份弟兄執意先成立自救會,與日俱增的候盼與失落讓更多弟兄相繼入會,包括巴索。自救會僅以每次三至五人的方式輪流在巷坊街隅集會,地點日期以一套公式決定變化,擇期於不同址所見面交換情資。

聯絡處遇襲,不意外架上資料被掏空,留下只有史書哲學和民俗典籍,重要的地圖與城市資訊被全數攜走。重取情報成為首謀之務,十數日中成員各自索探拼接出輪廓模糊的真象;說來幸運、阿泰爾和馬利克進城不久即逢成員最近一次出動,巧的是巴索本領生煞鬧得滿城風雲,才湊成雙方今日相遇之合。

乾扁的男聲咬字細潤如貫珠,帶著鼻音,「我們並沒有掌握每個弟兄的隱匿地點…這是照前輩所說,為了以防萬一。」

一個冰冷的男音清晰低緩,「換言之,你們的作法形同放棄等待外援。」

「嗯─我們不需要特意採取行動配合外援,既然是支援,就必須…嗯…由援兵主動設法聯絡我們…」回答不乾不脆。

「這是誰的意見?」

「一開始籌組自救會的弟兄,嘛,他叫鄂比。」

另一個緊密的聲音高亢,字字鏗鏘,「他的做法沒錯。無法確認外援幾時抵達的弟兄最好先求自保,只要外援留下,就有機會碰面。」

瘦削後輩對挑剔的宣教長投以全新欽慕眼光,雖然現在太暗了看不清楚。三名成員僅有巴索以阿薩辛制裝示人,其餘仍穿著仿穆斯林的打扮,兩人默認城裡的阿薩辛並不瞭解內應相賊的問題。四年前薩拉丁復國使移民外遷留下大批空房,多數已拍賣或拆除,然屋舍仍供過於求,如今權充異鄉客非法棲所、亦包含阿薩辛。今日清真寺禮拜*剛循過最後一回,櫛比鱗次的沿海平房錯落點點燈星,破棄空屋環堵蕭然、霉味甚重,水氣的風直從空窗灌入,鋪地只有糧草為蓆。

三人各依單牆盤坐,橙昏紫霞裡的視線沒有交集。巴索作夢也沒想到,這對傳奇救兵可以把原本颼涼的室溫搞得更寒冷。

菁英都這樣嗎?

「巴索,先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為了取決下一步,阿泰爾率先發話。

「哼…嗯,說來話長………、」回應遲疑挑戰兩位前輩的耐性。

「告訴我們,今天你為什麼被追殺,你從哪裡出來?如果你為了探情報被追,是什麼情報?」最擅於發言的講話了。

「對對,這個實在太重要,兩位都看過聯絡處留下的訊息吧?喔,那是弟兄五天前留下來的,我就是為了繼續追查真實性、所以今天繞了一遭艾里哈的豪宅。」

「你是指艾里哈.薩霍爾。」阿泰爾補充。

「那個傢伙實在可疑,很久以前…」年輕人下意識壓低音量,「管區長就懷疑他在為聖殿騎士辦事。」

…………

回響沒有預期中熱烈。「…那…總之…有紀錄是他之前和大馬士革的塔米爾*還有阿布爾往來密切,就從商名義那一類的。」

「所以暗號裡指的兇手就是艾里哈。」

黑市商人塔米爾和富商阿布爾都是已喪命阿泰爾之手的聖殿騎士成員,「因為有我們刺客大師出馬鏟除奸邪,結果這次換艾里哈狗急跳牆。」

「聽起來很合理,你們可有掌握任何證據?」

嗯哼。「有消息供稱他其實是法蘭西貴族和這邊女人混的血,這貴族的來頭…曾經是貝魯特男爵,而這個男爵和聖殿騎士──我是說表面的那個騎士團,很有關連。」聖殿騎士表面為教廷赴命,但就阿薩辛所知,私底下有部份勢力勾結外黨、企圖謀反共建烏托幫。

「你是想說布里斯巴爾家。」博聞的宣教長接話。

「天啊,你怎麼知道。」巴索隨即想到他不能在兩人面前言之無物,接話「時間點太巧合,渥特二世*接任貝魯特男爵沒有多久就把政事丟給圭多二世*、就是他弟,自己跑去加入聖殿騎士團,然後圭多又有個兒子叫渥特三世,三世那傢伙在二十幾年前把貝魯特賣了,好像早就料到那些庫德人*遲早會攻下這裡。」

「這邊的管區長認為布里斯巴爾全家都和聖殿騎士勾結?」

「全家是不能肯定,但渥特二世那個人有問題。他大概三十五年前加入聖殿騎士,而且艾里哈的年紀大概也是三十幾歲。」

阿泰爾立刻分析巴索口中丟出來零散的片段,「如果渥特二世不信任耶路撒冷王國,加入聖殿騎士後新的野心、就是用另一個方式掌控貝魯特。」

「他私下生了一個兒子,為他製造假國籍,先以法蒂瑪*、接著是阿尤布公民的姿態接管了現在的貝魯特。」馬利克進一步推斷。

巴索只有越來越驚服兩人的伶俐,他想升等恐怕還要再等十年。「沒錯,管區長一直是這麼認為的。所以這次艾里哈不知道嗅到什麼風,殺進聯絡處想把摸清他底細的人都給帶走。」

「關鍵就在這裡,你們知不知道艾里哈到底是如何掌握到我們的聯絡處?」宣教長直抓問題重心。

「我們管區長曾經認識一個線民…只是線民,卻好像知道聯絡處的正確位置,重點是我們的弟兄考量到他很可疑的時候…他竟然人間蒸發。」

「是誰?」

「一個叫塔歐的商人,加盟薩霍爾旗下的古董商,過去管區長靠他知道不少有關艾里哈的軼聞。」

「也就是這個商人自從聯絡處遇襲後就不見人影?」阿泰爾認為這真是再顯著不過的關連。

「大概是的…我們在事發…差不多三天後,才發現應該跟蹤這個人。」年輕後輩語氣轉得含蓄。

馬利克語帶責備,「…塔歐和此事的關連比艾里哈直接。他消失是直接的証據。」最有力的線索竟然讓他飛了個一乾二淨。

「我們應該設法先找到這個人,他對組織而言是個威脅。」領導青年初下決議。

年輕後輩浡然興生將功贖罪的心情,「這樣的話…明早我帶你們到塔歐的商行,不過別太期待他出現,事發至此能跑多遠我看…」

「巴索。」首席刺客沉冷的聲音凝重。

「是?」他說錯話了嗎?

「暗號裡金色鳶尾花指的是…艾里哈的法蘭西血統,這樣嗎。」

「嗯嗯差不多…」

「你們認為從城外進來的其他阿薩辛看到這個暗號,有辦法自行解析『條紋的鴇銜著金色鳶尾花』就是指艾里哈的兩地血統嗎?」阿泰爾很在意這串讓他吃了悶虧的暗號之誤。

「不,不是這樣。」

? 馬利克抬眉,也好奇爭執半日的暗號謎底是怎麼回事。

「很明顯嘛…艾里哈本人的豪宅花園就種了一堆金色鳶尾花…所有弟兄包括管區長就是因為這點、懷疑他其實效忠法蘭西。」

………………………。

未揭謎底永遠超乎你想像的簡單。



穆斯林禮拜:一日五次,文中的第五次禮拜,約日落後90分鐘。
Tamir 塔米爾:1147-1191AD,大馬士革的黑市商人,遊戲虛構角色。
Walter II. Brisebarre:?-1169AD,耶路撒冷王國時期曾任貝魯特男爵,在1156年加入聖殿騎士團,紀史中未有得子。
Guido II. Brisebarre:?-1164AD,Walter II 的弟弟,因其兄加入騎士團而接任貝魯特執政,未曾有男爵封號。
Kurdish people 庫德人:指分布在中東地區的游牧民族之一,薩拉丁亦屬於此族。
Fatimid Calophate 法蒂瑪王朝:909-1171AD,北非伊斯蘭王朝,疆域曾涵蓋部份西亞地區。



​望海的貝魯特,銜自乾燥夏末至今已入盛秋,早晚溫差和緩,嫩涼的夜柔軟適眠。阿薩辛慣以星幕為被蓋、枕土石為床席,巴索蜷成一團縮進糧草堆酣睡,燈油昂貴、若無必要鮮有人願意和黑暗抗衡,放任自己被盲目擁抱入懷。

換作平常,宣教長此刻還在挑燈夜戰繁文縟節,執尺測算城章地圖,或獨自繼續他的刺客特訓。

換作平常,刺客大師這時候總是不見蹤影,也許會在某棵檸檬樹下看他抱著一把琴瞎彈,或在馬西亞夫書庫裡把教典哲學和詩集灑滿整張桌檯,隔幾天發現這個波希米亞主義者完成奇妙難解的創作,讀者聽眾也只有他一人。

一個說務實,一個講繆思。

無怪刺客大師恃才矜己,他給弟兄們的印象只有一個:阿泰爾什麼都辦得到。

錯了。

昨天此刻,幽阡陌道隱去視野,耳側與寒蛩為鄰,剩下是胸前一具不對稱的軀殼,溫暖結實。右手傍其袖,左手徒偎憑懸、與側膀內磨合的只有抱甲繒綾,這份虛空太清晰太淒楚,把白色青年壓垮。

他哭了。

棄舍裡,馬利克聽到潮濕的鼻息,從正前方草堆傳出來,他想到暮時的巴索話聲含泗──二十天餐風宿露,也難怪。壓實的糧條突然鬆彈,草履擦地,布包金屬釦相應解開,接著一張麻袍掃過輕風覆上年輕的軀體,黑影間一條幾何白蛇姿態慵懶伴其入眠。

阿泰爾詢完話就走到隔間,但他的臥鋪應該在馬利克斜右方。阿薩辛的時間感沒有隨夕日消失,黑袍青年知道這段時間隔得過久,就算是尋私人方便也不見常;「…喀嘶…」屋內空氣藏不了苦悶的咬牙,隔牆如隔耳,這真是一個沒什麼隱私的年代。

馬利克半步踩在門邊,看到窗畔灰朦勾勒一個男人上身赤裸的輪廓,一口陶盆清水徐波盪漾似地表圓月。男人半跪半坐,低壓頸首、藉微光探視左手掌,胸弧律動焦促、甚至微微發顫;視線主角瞥見門邊動靜,收握左拳直身轉頭,機敏穩健、像在盯一名不速之客。

宣教長喟嘆一聲。「擦藥了沒?」

「我自己可以處理。」青年右手抱住左拳。

環視微光所及,有幾束拆解的繃條和環扣腰甲的皮袋,著袍者逕自趨前探手搜括傷患的私人物品,無視左前距兩步投來晦暗的敵意。他拿出含蘆薈和蜂蜜成份的傷藥罐,掌腹連三指托住瓶身,另兩指使力掐開瓶蓋,掂了掂重檢查殘膠容量,「繼續消你的毒,傷口先洗乾淨。」

前方胸口做了一個氣悶的起伏。左手攤平向上,併指成搧使勁朝前劃開,意思是:早弄好了,你讓我很不爽。

「坐下。」

……脫除手套的右拳緊攢,不管怎麼瞪對方都不會看到,半裸青年伏身盤腿而坐,左掌置在膝上。另一個衣袍貼地的聲音,左手背給挑起端在對方掌上,指根創部被游動的拇指撥開,「……!嗯!」該死,這個人難道要用摸的來檢測傷口深度?

這是阿泰爾為了奪劍受的傷,輕壓指腹,邊緣皮肉便鬆弛塌陷、排出一道不見光的裂渠。昨天在郊外溪邊走得匆促,早該料到他沒有好好照顧,剛才大部份時間,八成都折騰在清洗膿瘡。

真是夠了,「看夠了沒。不用你幫忙,我本來就經常在處理傷口。」

「當患部是在沒辦法雙手作業的地方時,」諳啞的嘶聲反駁,「是『互相』處理傷口。」

從來就辯不過你。「所以你能幫我什麼?」話一脫口才發現自己言外之意坦白得露骨:你也不是靠雙手作業。

沒想到臉側卻傳來失笑的哼聲。「你真的以為我想幫你。」

冷汗微沁的額抬起,瞠目瞪視另一對眼窩,「這傷口等於是你弄的。」

「所以?我能怎樣?和你說抱歉?」對方極度諷刺地抬高空虛的左肩。

「你應該幫我…」……!

「幫你…什麼?」

「……弄好它。」

這就對了。

混帳。





墨鞣將房廂塞得厚實,為浸不透光線的窒息之間塑了一層隔膜。

一條灰蛇盤繞嘽緩,不以狩獵纏曲的力道,而以伏卵拊愛般呵護。但仍然算不上貼心,伸手趨近只會遭掌上蝮蟲嘶聲以對,並換來收束傷口的痛楚──不要防礙我,眼前的黑噤聲相告。

隨便你。阿泰爾奉送左掌,另一拳握了握,無事可做。

這個距離很近,但看不清;如果要問什麼,他躲不掉。「…馬利克。」

對方沒有反應的意思是:繼續啊。可就算被駁回、阿泰爾還是會問,「你為什麼不在任務中配劍。」

前方嚥下一股厭躁的喉音,粗實的指節正重覆在第三處固定敷藥,旁若無人。

「我知道你會在某些任務裡拒絕配劍,但這次是『營救貝魯特聯絡處』。我不認為你還有理由這麼做。」

傷處被拇指連食指掐住,扭力翻了過來,工作的雙指箝住紗帶,餘三指支托左掌挪到嘴邊,用牙齒啣接另一端帶口。漆暗裡一排犀利的牙像要把嘴邊的手撕下一塊肉。

「殺人是避不了的,馬利克,我覺得你的作法只是獨善其身。」

掌邊連牙帶指為束口打結,阿泰爾感覺到鼻息悻然噴在他指背。

「不要躲我。我已經試著面對你了。」

溫熱的臉又與手掌拉開距離,繼續包覆僅殘一截的無名指,「你想得到什麼答案?還是一個道歉?」另一個沒有表情的聲音,平常他擇言苛刻、辭令囂張,現在這份冷淡反而突顯莫名威脅性。

冰冷的聲音輕噓,「由你來決定。但是,身為我的隨從、你無權不表態。」

一陣餓獸般的咕噥聲,然後用謔浪的演技壓過,「我感到很抱歉,親愛的刺客領袖,你已經賜給我一把劍了。」

……!阿泰爾恨他迴避的方式,太刺耳。「馬利克…!你明知我會問…如果你早就想好怎麼敷衍我…你沒資格當一個刺客。」

無名指傷處理完畢,白色刺客得到和適才失言時一樣促狹的失笑。似乎說得越過份越稱他的意,為什麼?

「說得沒錯,阿泰爾,」蘊含嘲意的嘆息,卻是針對自己,「我沒資格當個刺客。你才算得上是個刺客。」

搞什麼?「…若不是你在幫我療傷,我一定會狠狠揍你。」青年另一手已經懸空準備揪住黑衣者袍襟。

而最後一指的結剛剛繫妥。

淺繞兩周的灰白拱抱半掌,疊合處不在指節上,便於青年抓握、但無法戴上手套;傷痕必須透氣,否則癒合難期──至於留疤終究是免不了。

疤痕是一種紀錄,爬滿阿薩辛每副軀殼的年輪,有人說它象徵戰士的輝耀,訴盡求生的滄桑,有些讚榮,有些道辱。直到有一天計算的指停下,注目的眼游走,承載的形骸還土歸塵。

抑或硬生生把迭傷累痕抽剝,卻留下更大的、不是疤,是殘。

沒有人願意數殘。





輾轉難眠不稀罕,終日奔波同話家常。兩雙眼睛兀自徘徊室內,思慮則孤行各方。

黑色阿薩辛枕臂臥草,天牆投來的不是黑,是聖殿裡被火光燻紅的灰。所羅門聖殿的任務為奪回聖物,曾經對隱蹤與近戰技巧懷抱絕對自信的高階刺客斷定不殺人的決心,那一天他並未掛劍,長柄的兵器有其依賴性,執有而不殺鮮所難聞,況且他不必拔鞘就足以自衛。

遺跡裡阿泰爾筆直走向羅伯特,迫他在最後一刻伸手試圖攔截。

太遲,更給了羅伯特莫大空隙,覆鐵一雙手籠嵌住帶頭刺客,把無力的青年扔到遺跡後方,然後頹圮的牆垮下,未遂刺客被隔絕窟外,孤立兩名尾隨客與五名聖殿騎士對峙。

這時候兩人加起來只有一把劍,卡達的劍。

火燿環抱聖盃鑲置於前方兩層樓高的牆中、與地僅以四柱垂接;圮牆撼動基台上聖盃,金櫃傾斜使聖物斜落,危垂在銜台山牆右翼欲墜,對阿薩辛來說沒什麼比完成任務更重要,性命亦然──純白長袍的刺客抽出背裡短刀,掌側銀輝似梭魚一瞬間閃過兩名聖殿騎士兵眼前,鮮血飛花繼之青黑的瞳蝕是他們最後入眼的暮色;耳邊占滿男人酣戰金屬擦撞,騎士長據後,馬利克賭注機敏更勝直覺,捉髮間選擇奪物兼得命的捷徑──左掌執桌緣摒向騎士長、轉身右手歸位短刀、繼之擲出投箭、再側步換手連射、確中二十腳外不滿一個環抱的金色火雀──僅一個百八弧度旋身完成所有動作,機命立時待判。

火雀弧圓盃座下劃一道意外軌跡,眨眼間偏出阿薩辛能銜接的距離,那一刻白鷹希望自己不用換氣不用眨眼不用擁有形體,但他沒有劍亦不能棄退,挺左臂自背腋斜朝膀間捱下第一刀騎士長襲來的銀唇,喫咬皮肉斷裂的細膩在歷,痛楚卻沒有持續──「MALEEEEK!」拔尖的喊是兄弟焦喚,與兩名騎士兵於入口側作戰的卡達並非渾弱之徒,墫!的一聲金造火雀撲向地面,鎗!鏮!啪沙!藉墜勢點彈階落,似調戲蹈踏短袍灰鷹足邊,舉劍窮戰,眼前兄弟受難,聖盃落足跟側畔,是什麼荒唐玩笑?

其中一兵見捷抬腳踢走聖盃,落魄的金雀完全失守在可得軌跡之外,灰色阿薩辛一閃神便攔腰橫遭劈創,腰甲卸去鋒利卻擋不了衝勢,一個破綻再衍生千百個破綻,另一隻白鷹負傷拔刀湧上,右手執刀空留難以迴護的左後死角為秉劍騎士長敞開──刺客再度橫手擋下自臂腕跨肘掠向膀外的追擊──廢了!高明刺客知道以肉臂隔擋只有送斷,「跑!!卡達!快逃!!」,白鷹與灰鷹錯身接檔,拔腿直逼梯樓,金鳳栩然棲依眼界右隅,要追嗎?不!不追!

入眼白鷹速度太快、絲毫未受劍傷影響,騎士長能謀善斷更或者工於險計,阻他去路其技只有一個。一名兵士分力趕向武力孱薄的白色刺客,竟未料胸前敵人原地煞止逆時針背旋,止不住投送前方左指彈開的袖劍緊緊埋入橫膈,刺客虐轉膝關節的扭力未退、將右反掌銀刃順勢抹入喉結,兩兵交接勝負立判,食道傳送死亡哽咽的鐵味與幾乎觸鼻的深眸黃瞳太近太逼迫,烙印聖卒自取崩落的悲哀──

啊───啊!

──再熟悉不過的聲音卻也是陌生異常的號叫,唇邊血沫尚溫熱,死卒往左擺去的頸脊從視線滑脫,映入一幕景象,一幕黃眸白鷹一輩子都不能忘的景象,舉刻瀆神如他腦中噭噪的竟全是耶路撒冷裡所有聖徒的名號。

沒時間停下來,深切明白這點的阿薩辛心死了。不再與卡達鬥劍的騎士兵已奔向聖盃,即使如此仍要捨下兄弟奪回火雀的阿薩辛心死了。高邁騎士長左手反持刺客劍刃不放,右手銀劍貫穿灰鷹胸鎖直至頸背脫出一枝丹紅色新芽,拔出,抬左手拉過頹倒的灰鷹,見之再補送第二劍時──必須轉頭逃跑的阿薩辛心死了。

馬利克喊了卡達,大聲得自己都聽不見。他再喊,卻對著不知名的騎士喊,對著被短刀埋入的後腦大喊,對著觸感冰冷銅色的寶藏哭喊,在痛覺被鎖在身體之外瞥見騎士長──用白鷹曾經拒絕的刺客之劍──最後一次襲擊自己的時候發狂般咆吼。

他的心從未如此焦黑,匍匐所有來自煉獄的鏽臭;他的劍從未如此脆弱,撐不住刮骨尖嘯迸裂槁破。

染紅的刺客放棄短刀擁進火雀,血濕左臂袖劍覆料權充盾護,在終擊被阿薩辛鐵劍劈碎,一條臂換來三次逃脫的機會。

他再也不想見到阿泰爾,卻又舉懷逢迎自己的罪過。

在耶路撒冷穿上織黑學者袍,囚進聯絡處牆環蔭抱的黑影,攤開典籍白頁痴心一筆一劃勾落滿滿黑色。

他再也無法做一隻白鷹,成了鬱熱地牢的困獸。

他恨阿泰爾再度出現的方式,太刺目。

昨宵卻傍貝魯特路樹為之輔翼禦風,曾經盤滿寰宇的燼黑不再腥熱,餘下沉澱深海累礦含塵的寂寞。

阿薩辛守則之三:不可危害弟兄。

他原諒了每個人,之後不能原諒的是他自己。













2010.9.11/
Basil:隔壁的那顆照明彈,可不可以不要這麼閃……(睡眼惺忪)
某B你要挺住,你的戲份還沒結束
得意忘形如我除了瞎掰自創連歷史人物都被我拿來當作放閃的棋子
但史料查自此我有個刻骨銘心的感想就是:歷史是你越查越無從發揮的陷井
所以歷史科幻編劇只要把握「這個人幾年生幾年卒生了幾個孩子封了什麼號」這樣就夠了(喂)
而越是探究,越是覺得AC的編劇(女性)一定是個心機深重的腐女,UB旗下如此多優秀的人員都願意為了她的腐作努力這真是一個身為腐女縱貫歷史光明的道標啊,佩服(方向全錯)
明明編劇和口味以歐美角度來看實在gay文藝到不行但玩家裡仍然有一定份量的男性這野心真是太可怕了(就說方向錯啦)
個人對一代遊戲聖殿騎士的認知可能和大部份玩家不同,「知道寶藏之秘的十個人」在我看來只是勢力裡的一部份,聖殿騎士的起源或許可以更早,或許在更早之前這一群人並不以「聖殿騎士」為名號
這樣想的話整個劇情就超開放,遊戲二代我雖然還不熟但「those who come before」也許就是起源的關鍵,希望最後的謎底不要是這群人來自亞特蘭提斯就好…這梗已經被科幻界用爛了(如果是外星人就更那個了)
某種程度上AC給我一種「想考驗人類信仰與智慧」的想法,而一代的A太事實上扮演整個系列裡「先知」與「人性」的角色(我說先知要選我也是選M兇啊怎麼會是A呆),他的特性從手抄本或PSP版故事的鋪陳裡可能更明顯
另一方面遊戲題材也反映近代對神秘學的狂熱,遊戲性本身我不能褒獎不過劇情裡留下來的線索非常迷人,讓人不得不接著續作玩下去才能慢慢知道編劇動機何在(不是耍腐嗎),真是好奸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