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August 22, 2017

MASTER AND SWORD (1)


  • 撰於2010年9月,原始文章連結
  • 2016年抓來印了幾本無料贈給一代同好,重新整理了部份內容,名詞全部中譯,使之較易閱讀
  • AC一代衍生文
  • 大量腦鍊和歷史扭曲
  • Malik視點為主,不像配對文但我是個很想看M→A的女人
  • 文章可能很正經但我內心是腐的​
  • 自我流翻譯名詞很多
文章快速連結:[第一章] [第二章] [第三章] [第四章]

◆◆◆

隔絕民宅的炊煙味,馬西亞夫*市集的制高點瀰漫的僅有被風揚起的沙塵,嗅起來像風,像自由的味道。

來自南方聖城的少年,覺得被石造穹頂環抱的書庫更像他的家。但是長老阿穆林和他說,阿薩辛*只有家人,沒有家。

各方勢力在這塊土地劃定界域,少年踩在拜占庭*時期遺留的石基,面對的室景裝湟已不屬於基督徒、亦非穆斯林;每個王朝爭相訴說這個年代,他立足於拜占庭曆六六八四年,回曆五七一年,西元一一七六年。

阿薩辛追隨時間,沒有曆法。肅清干戈,不為王朝。

是時代的過客,不曾居留。

少年覺得迷惘。昔日在故鄉耶路撒冷*,他試著釐清戰爭、族群劃分、環境與人事的更替,他想從薩拉丁*與十字軍*的侵凌中保護自己、還有他的弟弟。漸漸地他覺得這社會的話語不足取,轉向從紙頁文字中獲得資訊,字裡行間總透出不動聲息地譏誚:這個世界好盲目。

他想看清好多事情,但阿穆林也說,懷疑使他猶豫。

什麼樣的人不猶豫?阿穆林鼓勵他和另一位同齡的學徒切磋,和自己不同的,對方自出生起就歸屬於阿薩辛;饒是無人之子也有雙親,一對不承認孩子的阿薩辛男女,據報三天前已在任務中殉職。

少年在堡壘中漫步兩小時,心情說不上是關切或閒得發慌,與親人永隔從這時代看來太頻繁,他不確定如果碰巧找到對方該說些什麼,也許應該拉著弟弟一起走,至少弟弟的個性隨和多了。

關在迴廊內的習劍聲聽得他麻木,太高太綿長的石牆好像就是全世界,而這個世界將要被他探索完了──直到陌生輕顫的細碎聲、洩進沉靜到令人窒息的氣壓抓回他的注意力,少年才慶幸碉堡城內尚有他未知的角落。

城堡的歷史可溯至拜占庭時期,原先方正的格局在被穆斯林取下後,軍事用途的擴建痕跡隨處可見,藏身用的避難室在建築群異主至今還不見得能數得清。西曬的烈陽窺不進拱型門洞,一道石梯旁狹窄的空隙囤積數世紀的陰冷穢暗,以及空洞的嗚咽聲。

嗚咽聲?

那裡有個和自己一樣,穿起還嫌大的灰白阿薩辛學徒制服,把頭埋在膝裡的男孩。

長老提過…那個名字…雖然不確定是不是他。「阿泰爾?你叫阿泰爾嗎?」

抽泣聲像被做錯事的孩子立即藏在背後,黑暗中僅見一對眼精光閃爍,「你是誰。」對方反問。

「我是馬利克,馬利克.鄂塞夫。阿穆林長老要我來…找你。」

「我不懂。」名叫阿泰爾的少年用最簡短的回應來掩飾乾啞的哭腔。

我也不懂。要以這個人為榜樣﹖他甚至和我差不多年紀,可能更小。「你在哭嗎?怎麼了?」馬利克的聲音比對方清亮很多,他習慣在與同輩會話的場合裡扮演主導者。

阿泰爾則習慣不說話。



Masyaf 馬西亞夫:刺客之鄉,現今位於敘利亞境內。
Assassin 阿薩辛:伊斯蘭中屬於Nizari派的極端組織,後世衍生出刺客之意。
Byzantium 拜占庭:古希臘城市名,西元四至十五世紀位於東歐的帝國,今位於土耳其境內
Jerusalem 耶路撒冷:猶太教、基督教與伊斯蘭教的聖地,現為以色列首都。
Saladin 薩拉丁:1174-1193AD,埃及和敘利亞的蘇丹(Sultan / 穆斯林統治者),帶領阿拉伯人對抗十字軍的民族英雄。
Crusader 十字軍:十字軍東征(Crusade:1096-1291AD,在基督教教宗允許下進行的地中海區宗教軍事行動)中任命的士兵。



DAY 1,
​MASYAF



不要猶豫。

對準敵人的鼻心或下頷,勾動左小指,聽取「卡答」的咬合聲,它會誠懇地回應你,一切都被完成,迅速無聲。

他不會慌,因為太快。他不會痛,因為利刃已在不滿眨眼的瞬間送進腦勺,人的痛覺來自於大腦而非傷口,先破壞中樞,剩下的只有瞬間崩解不再重組。

要有信心。

精心保養你的武器,彈簧傳送的力量比必須隨機應付外力的手肘可靠。人的鼻心、或下頷連接喉嚨的部份只有皮肉表覆,集中一點略微施力就能輕易捅進頭顱。血沫不會髒汙你的臉、你的衣袍;奪取人命的觸覺,猶不及捏死一隻甲蟲。

信心抵銷猶豫,成功換取信心,而經驗必使成功堆砌。不要去思考失敗,那毫無意義。

我們以最少的犧牲換取正義。甚至說最少的犧牲本身就足以是正義。

如背頌課文,自信而沉穩的聲音從豐滿弧度的唇邊吐出,和同行晚輩提及身為阿薩辛的榮耀時,向來寡言的白袍青年難得透露的支字片語一切彷彿不容質疑。

大部份的人都用帶著幾近距離甚遠的茫然和讚嘆的眼神回應被環繞的青年,「大部份」。

除了角落傳來的兩下清嗓聲。

另一個黑袍青年、他僅存的右手維持像是習慣的抱胸動作立足於篝火旁,今天的他痰不多,但每當聽到「刺客大師*」分享金言雋語,心中存積的鬱氣總不由得讓他想咳嗽兩聲。

正義?榮耀?別開玩笑了。

我們都殺了人啊。

「馬利克,什麼事都有你建議,想必這時候也不例外。」白袍青年察覺不以為然的圈外之音,略揚起的音量不卑不亢對黑袍青年示意,要他指點異見。

「什麼事都你說了算,阿泰爾,你是刺客大師。」黑袍青年挑眉悶道,他的聲音拔高而沙啞,一點不帶服從的意味。

「現在不是。宣教大人。」僅管阿泰爾再不願提及職份之別,馬利克總是會一再揭開這道瘡疤。

「黛以*」──是穆斯林對宣教高層的一種稱呼,有精神領導者的意涵,源於馬西亞夫的阿薩辛組織沿用這個職稱,來代表組織中釋義教條、僅次於長老的最高代表者;用有別於執行刺殺成員的白袍,以鑲紋的玄色長袍標幟其身份。

馬利克從所羅門聖殿*帶回伊甸的碎片*,一舉躍上黛以成為宣教長,職位遠高於任何其他地區的管區長*。

然而這個職位對曾經是刺客大師的阿泰爾或高階刺客的馬利克都不算是夢想。也許做法各異,他們共同的目標皆是親手完美執行所有任務;如今阿泰爾因所羅門聖殿事件遭褫奪位份,截斷左臂的馬利克也無緣再親自完成刺殺任務。

「我失敗過,馬利克,那件事讓我知道思考失敗毫無意義。」白袍青年視線鎖定馬利克,信步朝透進昏黃夜色的拱口移動,「阿穆林賜給我們新的機會…用意是要我們交換意見,不論你有多排斥,學習是很重要的。」

過去馬利克習慣掌控對話,但隨著時光推移,成績優異的阿泰爾只消簡短幾句話,就足以抵下馬利克苦口婆心的一番訓言。越來越多的阿薩辛傾向追隨他,實力也好,個人魅力也好,馬利克就是看不慣,這一切都像阿泰爾對他隔空喊話:「知識若不是自己得來便沒有價值」。馬利克依賴所知遠多過他所能觸及,畢竟他不認為「有效率地致敵人於死地」有多榮譽,每殺一人,他便痛苦一次,是以他絕對服從執行任務,如果不需要殺人,就不殺,即使所耗時間更長,風險更大。

我們成就的是阿薩辛的信念,不是自我…阿泰爾,好個狂妄自大的傢伙。

連卡達,他的弟弟,也曾經在這堆篝火旁,聽取阿泰爾的教誨。搖曳的火光將眾人的形影推移不定,灰白的制服籠罩個個新手如出一轍,他看著這群孩子,好像看著他弟弟。

但在所羅門聖殿裡他已經永遠失去卡達。

他不再覺得痛了,就像他不再感受到左肩以下的幻痛。

如果他應該認為所有阿薩辛弟兄都算手足的話。



Master Assassin 刺客大師:遊戲裡,阿薩辛組織中位階最高的刺客。
Da'i 黛以:داعي‎,伊斯蘭教的一種職稱,遊戲中用來指稱高階的文職刺客。
Solomon's Temple 所羅門聖殿:960-586BC,所羅門王所建的聖殿,據載位於耶路撒冷境內。
Piece of Eden 伊甸的碎片:遊戲虛構,由最初的文明(First Civilization)遺留下的高科技產物。
The Bureau leader 管區長:阿薩辛組織的各區聯絡處管理人,通常就任者職階稱作「Rafiq」,屬於學術階級。​



大馬士革*的黑市生意人與最有錢的商賈、亞克*的醫者騎士團*領袖與城堡的統治者、耶路撒冷的人口販子與攝政王,據阿穆林所言皆是聖殿騎士*,一個要求絕對恐怖統治的瘋狂組織,這條主線還沒結束,後浪即已撲來。

阿薩辛對聖殿騎士造成重創,金錢、武器、人力的流失尚可彌補,但牽涉到政治領袖死亡就非同小可。聖殿騎士必定會採取行動,更也許他們早有備案。大馬士革、亞克、耶路撒冷三地外,可能另有新起的據點,對方勢力浸透十字軍與撒拉森*,不論在何地捲土重來都易如反掌。

阿泰爾困惑這條聖殿騎士暗殺之路是否有其終點,但他必不能猶豫。

兩天前,他已展開前往大馬士革行刺朱拜.阿拉哈金*的任務,沒想到中途生變,另得傳令回城晉見長老;附加的使命在他執行主線任務時發生過兩次,但都是派令直接到該地下達,而這次他卻得折返馬西亞夫與長老會面。

「孩子,我很遺憾必須暫時停下你重取位階的腳步。」晨光順從地依著拱窗欞條,以光為塗料,洋洋灑灑繪在阿薩辛碉堡的石地上。粉塵在折射光下包覆阿穆林,長者散發智慧的榮光,柔和卻不容置喙。

「我不在意位階,長老,我在意的僅有完成任務。」過去總是隔著兩道淺淺的石階與長老對望,僅僅一尺落差,對駐足影中的阿泰爾來說仍是那麼崇高,又那麼親近。

阿穆林說過,我們是影,也是光。

長老緩慢踱步,言道,「消息兩週前從大馬士革回傳,貝魯特*的聯絡處恐已經落入聖殿騎士之手。」

「貝魯特的消息,卻經過大馬士革回傳?」

我無法使你立刻瞭解這有多麼嚴重嗎?」喜歡以問題引領對象主動思考的長者,灰白鬍鬚下一張蒼顏顯得高深莫測。「必須讓你從正在執行的任務中折返、並且參與的問題。」

「…和聖殿騎士有關…而且,完全失去貝魯特這個據點。」阿泰爾瞬間領悟。

阿穆林滿意他的敏捷。「我們有機會重新取得它,並且是透過你的雙手。你的態度表示大馬士革的管區長十分盡責,他無意打斷你原本的工作。」

阿泰爾想起那個專注玩壺談吐輕慢的大馬士革管區長,驚嘆原來他還是有放心思在聯絡工作上。「看來這件事大馬士革那邊無法處理,所以必須經過馬西亞夫的本部之手,我才得以今天站在這裡。」

長老似是看出阿泰爾的心思,「阿薩辛雖然分『刺客』與『宣教』兩條路,後者也曾經都是非常優秀的刺客。黑色的長袍代表的是知與行的結合,他們不需要武器,因為智慧就是他們的武器。」

白袍青年有些羞慚,因他眼前的長者也身穿黑袍。黑袍長者續道,「貝魯特港,原先在大馬士革物流扮演重要阜地的角色,這兩地間通道商旅頻繁,我們偽裝成商人就能通行無阻。在貝魯特聯絡處出事後,阿薩辛就近向大馬士革請求支援,管區長取得我的同意後派遣成員前往貝魯特,而這些成員在途中就行蹤曝光,敗不旋踵。」

「行蹤曝光,必有內應。」青年沉聲,「這次對方採取的行動非常徹底,很不尋常。」

「什麼才稱做不尋常?是伊甸的碎片從十字軍大將手中溜走,或是我們連續在三個城市擊潰七個目標?」

青年啞口。長者續說,「但你所言無誤,他們逐步失去商賈、販子、騎士乃至於政治勢力,不論動機如何,此番發難都可端倪出我們已動搖組織的基石,狗急跳牆也好,他們需要重建新的勢力。」

「恕我無禮,長老,這之間有任何証據直接證明是聖殿騎士所為嗎?」阿泰爾認為他需要一個折返執行新任務的理由,如果和聖殿騎士無關,現在便不是耗在上面的最好時機。

阿穆林挑眉如正期待對方提出的質問,「那麼我反問,如果這是聖殿騎士所為,他們目的為何?」

「他們過度聲張這個行動。如果要重建勢力,不需要繞過我們這一條路。」青年說出他的判斷,但沒有答案,「我確實不能看清他們真正的目的,請為弟子解惑。」阿泰爾壓下頸項微微頷首。

阿穆林微笑,數個月前兀自狂傲的青年已經變了,不知謂不知的求解態度,已和他過去擅自論斷的作法大相逕庭。「在大馬士革與貝魯特相繼損失成員的情況下,我必須做出最佳人選的判斷,於是我發信給各城的代表,請他們為此事論斷,幾乎所有人都如你一般,答案是不能肯定。」接著露出意味深長的一抹笑,「但有一位阿薩辛給了我非常高明的評估。我不能任用迷惑的阿薩辛來執行任務,而他,雖無請命赴任的意願,但我認為有必要讓你先聽過他的判斷。」

「願聞其詳。」

長者有條不紊地描述未具名阿薩辛的說法。

聖殿騎士所選的據點,根據的不是商人或學者等平民之流,主要依恃的是政治權力。 
聖殿騎士並非摘下就不再生長,得到新的領袖支持,重取人力、物力與武力便非難事,但領袖需要利益,看得見的利益,然後才灌輸他們狂妄的理想。 
過去在大馬士革有阿布爾.努庫德*,用錢收買各方勢力、無法無天的暴發戶,在耶路撒冷有馬吉德.阿丁*,在亞克有蒙費拉的威廉*。也就是他們以政治影響力決定據點,與這三個城市民生攸關的,是港口運來的物資,掌握物流源頭是攸關這三地勢力興衰的重要因素。港城與政城的關係如貝魯特之於大馬士革、約法*之於耶路撒冷、西頓*和泰爾*之於戰爭重創下的亞克。 
聖殿騎士的「政」是跨越各方派系建立政權,阿薩辛雖然跨越派系,但我們不求政權,僅求信念。 
貝魯特四年前屬於十字軍,大馬士革屬於撒拉森,連通兩地的商道內政治中立者必屬多數,以此為根基重建勢力不但速效,也不會被注意。 
他們意圖控制港城似乎是意料之事,但聖殿騎士真正要掌握的是「通道」。貝魯特淪陷僅為障眼法,奪下聯絡處之前很可能已在通道中佈下內應,張揚行動不僅能支開刺客注意力,實際上他們鎖定的可能是大馬士革內的領袖階級。 
聖殿騎士可以完全隱密進行計畫,讓阿薩辛集中鏟除剩下的目標,如此已為阿薩辛所知的聖殿騎士勢力必遭抽離,轉注於新的政權計畫上;選擇洩露給我們知道,一方面也許剩餘的目標垂死掙扎,想拖延我們的步調,一方面可能也是聖殿騎士尚未鞏固新的隱密政權,讓已曝光勢力有機可圖。 
若對方無從得知阿薩辛掌握的騎士團名單,做出矛盾處置的可能性仍然存在。
至於聖殿騎士是否有未曝光的勢力,僅為臆測。

聽完的阿泰爾感到些許茫然。「我相信這是很令人滿意的判斷…」

「在你執行任務期間,大馬士革早已另有人選在探聽城內的相關消息,情報截取的任務不需要由你來做。」

「那麼…進展至此需要由我做的事情是什麼?」

「在未能確認內應是誰的情況下,要進入貝魯特身份卻不曝光是非常困難的工作,阿泰爾,我決定派你過去。」

「長老,難道您不認為這可能是聖殿騎士團支開我們主力的行動嗎?我無意推卸,也許這是個陷井。」

阿穆林從木桌上的金色容器中取出一枚金球,阿泰爾不解地盯著它,黑袍長者輕掬掌心大的金球言道,「對聖殿騎士最重要的關鍵還掌握在我們手上。阿薩辛的作風一向是反制機先,這枚關鍵一時三刻還不會被他們取走,但這次的挑釁若置之不理,等於是讓對方奪回主控權。我們沒有時間去證明這是不是聖殿騎士所為,或僅是他們的棋子,否則將給他們更充裕的時間做好準備。」

「這是一個兩難的情況…」青年躊躇,仍觀察著金球,無解它之所以關鍵的力量。

「沒錯。時代告訴我們沒有絕對正確的路,只有選擇。」

「無物為真,諸行皆可。*」青年脫口而出。

「看來你已經領悟這句話的真意。阿泰爾,你選擇即刻恢復首席刺客的位階,還是制止這場騷動?」長老拋給他一個不得不捨其一的選擇,但答案看起來只有一個。

「長老,我以為選擇不只這兩個。那名做出評估的阿薩辛也是非常理想的人選。」

「但他不能獨自扛下這個任務,我認為你們應該一起執行。阿泰爾,你非常聰穎,但閱歷尚輕,貝魯特那邊恐怕不會給你這方面的支援,聯絡處已經失守了。」

阿泰爾憶起自所羅門聖殿後的任務就不再有人隨行,那次他失敗了,而這回等於是贖過的機會,「是弟子設想不周,我會先與隨行者一同制止這場騷動。」青年朝身遭環視,「…與我同行的阿薩辛在哪裡?」

「他已經在花園裡等你了。」結果一如設想,阿穆林單手捻鬚,以毋庸置疑的態度笑答。

阿泰爾如當頭棒喝,原來不管是阿穆林或是那名阿薩辛,早已經幫他做好決定。

當頭棒喝一記不夠,當他看清楚靠在翠綠草皮旁的黑影,只覺心裡又挨了一記悶棍。

耶路撒冷管區長兼宣教長,一臉不耐煩地站在日光曬不到的拱道下,天氣再晴朗也驅不走阿泰爾此時此刻湧上心頭的陰霾。



Damascus 大馬士革:現為敘利亞首都。
Acre 亞克:西臨地中海的城市,現位於以色列境內。
Knights Hospitaller 醫者騎士團:又名羅德騎士團,亦有參與過十字軍東征,成立於1099AD至今。
Knights Templar 聖殿騎士團:歷史存在於1119-1314AD,為了籌組十字軍建立的軍事修士會;而在遊戲裡虛構為至今存在於地下的恐怖統治組織。
Saracen 撒拉森:在十字軍東征時期,以基督或外地信仰為主的人用來泛指穆斯林的稱呼。
Jubair al Hakim 朱拜.阿拉哈金:1145-1217AD,本名ابن جبير‎‎ (Ibn Jubayr),知名學者,於遊戲中則在1191年、於大馬士革被阿泰爾刺殺。
Beirut 貝魯特:西臨地中海,現為黎巴嫩首都。
Abu'l Nuqoud 阿布爾.努庫德:字面意思即為「金錢之父」,1137-1191AD,遊戲虛構角色,大馬士革商賈之王。
Majd Addin 馬吉德.阿丁:本名بهاء الدين ابن شداد‎‎ (Baha ad-Din ibn Shaddad),1145-1234AD,耶路撒冷攝政王。
William of Montferrat 蒙費拉的威廉:1115-1191AD,亦被廣稱為「老威廉」(William the Old),在遊戲中登場者年齡與史實不符,遊戲可能實指其子Conrad。
Jaffa 約法:西臨地中海,今與Tel Aviv兩市合併為Tel Aviv-Yafo的港城,位於以色列境內。
Sidon 西頓:又名賽達,西臨地中海,是為泰爾的母城,現位於黎巴嫩境內。
Tyre 泰爾:西臨地中海的城市,與西頓齊名,現位於黎巴嫩境內。
Nothing is true, everything is permitted 無物為真,諸行皆可:遊戲裡的阿薩辛組織最常引用的一句教條。



你僅管去面對牆角冥想、要不就找個地方躲起來哭!

阿泰爾一個多月前刺殺塔拉*的任務中,馬利克只甩下這句話給他。

前者不如馬利克那般易怒,但這句話卻可以輕易挑起他敏感的神經,從十五年前兩人第一次見面至今皆然,兩週前他成功刺殺耶路撒冷攝政王也只是換來一頓白眼。

僅管在對方轉任耶路撒冷管區長後降至最低的會面次數裡,以為多說幾次制式的招呼語「願您心寧平和*」,自己也圖得點安寧,但這份平靜總在透著苔色光線的聯絡處檯前,被那道缺了一角的黑色身影狠狠敲碎,浮現的內疚緊接著還得被扔過來的百般嘲諷一層層剝開。

如今他卻得隨時隨地都把這位心情鬱結的耶路撒冷管區長兼宣教長,當成隨行弟兄一同執行任務。

這天午日,兩名實力備受肯定的阿薩辛皆在庭園裡確認任務細節。

豐盈的草皮沁出含水的薄霧、灌溉進馬西亞夫乾燥的空氣,三面環抱的石影安於此處歇留,玉白色岩材如鷹巢座落頂峰傲視絕地崖景,唯一高聲頌唱者是中央的噴泉湧流出信仰澄潔的水波不止歇。

位於阿薩辛主碉堡北面的空中花園,只有資歷高的成員得以進入,相傳便是阿薩辛的天堂*,也被阿薩辛的敵人誇大渲染成聚集頹唐與邪淫的淵藪。

若置身此地、心猶埋在冰窖,哪裡還算得上是天堂?

不就是好看一點的造景而已。為了共商與任務相關的紙面資料,兩人並坐在石階上,雖然在對談,但眼神沒有交集。阿泰爾低頭詳察馬利克帶來的地圖與筆記,對面的宣教長單手撐腰,像在催他快點看完。柔和溫度從蔭涼的石材傳來,在他屁股坐來卻好像是被烤熱過的刑台。

阿泰爾想起前兩回在耶路撒冷聯絡處,不得不向馬利克請示的時候,對方眉梢抬得老高,幾乎是用鼻子在看他的神情。

事發在半個月之前,名叫杰阿的阿薩辛、從貝魯特前往大馬士革聯絡處請求支援,大馬士革在那時得知貝魯特聯絡處遇襲與管區長失蹤的消息,得到本部同意後,大馬士革聯絡處派遣瓦伊勒隨同杰阿回貝魯特釐清狀況;據杰阿描述、留在貝魯特城內的阿薩辛有意暫組自救會來營救管區長,但他們需要資歷更高的阿薩辛來領導自救會。

不幸的是,杰阿和瓦伊勒還未進入貝魯特就被駐守郊區的撒拉森攻擊,杰阿遇難、瓦伊勒脫逃回大馬士革,該城管區長判斷事態嚴重,捎信申請馬西亞夫本部的直接支援,一名叫尼道爾的高階刺客、也是杰阿的弟弟自願請命,在阿穆林許可後與瓦伊勒二度潛入貝魯特。令人難以置信、他們任務再度宣告失敗,不但與尼道爾失去聯絡、瓦伊勒也重傷折返,現正在本部內養傷。

馬利克表示他已經和貝魯特事件中唯一倖返馬西亞夫的瓦伊勒諮詢來龍去脈,隨時可以動身出發。

「前兩次都是經由商道前往貝魯特?我們應該繞道。」阿泰爾提問。

「聽我說完。」馬利克抗議他插嘴,把疊放的郊區地圖抽到上層,「商道必會經過市集,進入有人煙的地方就有被發現的風險。薩拉丁自從九年前企圖奪下貝魯特*,在靠近大馬士革的郊區建立了不少兵營,這些兵營後來發展成小規模的市集。但是這裡,」他指著商道外標幟的x、象徵干戈的戰地記號,「有兵營附近就有戰場,戰場是不會發展成聚落的,那裡是無法地帶,只有死人、幽魂、還有盜匪。如果商道不能考慮,我們就考慮不該考慮的通路。」

「冒著被盜匪襲擊的可能性前往貝魯特?」

「我希望你能準備個更好的提議再發問,時間緊迫。」

「我是…沒有。」阿泰爾覺得喉乾,「我們最好趕在貝魯特的自救會擅自行動之前到達,但是…」他抬首瞄了一眼,結果低壓的帽緣只能讓他覷到馬利克方正的下巴。「…如果被郊匪襲擊,我們只有兩個人。」

「害怕的話記得扯破喉嚨大叫救命,我可以幫你。」馬利克一臉得逞的兇樣。

「我是…」擔心…算了。

多說無益,別開頭的青年自忖此行多的是機會領教這條四字箴言。

不出所料,甫踏下主碉堡的樓基,親切的阿薩辛指導員拉塢夫立刻巴著阿泰爾和馬利克不放,請他們為阿薩辛生徒指點兩句,一名是連續手刃七名聖殿騎士的刺客、一名是自羅伯特.迪塞布爾手中奪回聖物的宣教長,機會如此難得、他怎麼捨得放過?



Talal 塔拉:1157-1191AD,遊戲的虛構角色,耶路撒冷的人口販子。
Safety and peace 願您心寧平和:遊戲裡阿薩辛的制式招呼語,也象徵阿薩辛追求的心境。
阿薩辛的天堂:典出自馬可波羅出版文章的形容,原指Alamut山頂的阿薩辛基地,亦在後世被大量引用。
Battle of Belvoir Castle 比佛堡之戰:1182年十字軍與薩拉丁的戰役,其中戰役包括薩拉丁從大馬士革出發,企圖圍城攻陷當時屬於耶路撒冷王國的貝魯特。



從馬西亞夫到貝魯特的距離、約莫八十阿拉伯里*,這僅是地圖上的直線距離;迂迴的商道選其最近者約一百阿拉伯里,但若選擇繞過市集經戰地遺跡前進,則將近一百二十阿拉伯里(約兩百三十一公里)。

這麼長的路途不可能不備馬,若要增幅日行速度就必須沿途尋馬廄換馬,否則以單匹馬日行二十六阿拉伯里的速度,到達貝魯特時已經是五天後的事,緩不濟急。

阿薩辛的蓄馬據點有限,阿泰爾和馬利克依照各自經驗選擇安全的蓄馬點,劃出的路線決案仍需耗上兩天半時間,以動身時已傍晚──馬利克碎嘴過阿泰爾在拉塢夫身上浪費他們重要的時間──來說,依計到達貝魯特已經是第三天晝間。

阿薩辛精心培育的阿拉伯馬性情馴順,即使在夜裡也願意長時間行進。兩人面臨的是非常時況,到達貝魯特前僅能交替做數分鐘的淺眠,對維持清醒完成困難任務的阿薩辛來說,不過是日課習題的份量──幾乎不眠不休與神出鬼沒使得阿薩辛駭名遠播,也是外人以「就像吸食大麻的一群瘋鬼」看待他們的主因。

焉有癮蟲能駕馬不墜、闖進敵人家中不會睡倒在門外、狙擊百步之遙的弓手亦不失準的紀錄?如此謠說自是不戳自破,再再證實嚴格的紀律是如何塑造超凡的殺手。

對兩人來說真正艱熬的不是早就習慣的長途跋涉,而是長達六十小時的共處時間,就算有明媚風光巔崖峻谷相伴,也比不上一隻會咆哮的野狗,兩名各自駕馬的阿薩辛急需──只要是會動會叫的都好──任何目標來轉移快要被沉默擊潰的注意力。

當然,不能由他們自己發出聲音交談,任何多餘的行動都可能洩露行蹤。對年輕躁動的生徒來說這趟旅途主要考驗專注力,沒有經歷過就無法深刻感受與高階刺客相距多遙遠。

喀拉、喀拉、喀拉、喀拉、喀拉、喀拉、喀拉、喀拉……受長時間日曬的硬土與馬蹄敲奏起伏貧乏的節拍,僅由月光與火炬提供照明的夜色也一般乏善可陳。駕馬在後的馬利克轉任管區長已逾兩個月,途上他努力重拾過往執行任務的記憶;在前的阿泰爾則自命為護衛雙人安全的巡守,難免埋怨自己為何不即時掙取獨自行動的機會。

蟲鳴與蛙鳴逐漸被鳥語聲取代,計畫順從地從馬蹄下和著時間流過。在不得不向開闊的戰場遺跡借道時,一反隱蹤匿跡的作風,他們大膽地全速奔馳穿越平原上的殘垣斷壁,以掙取更多時間。

彼此誰都不必指點誰。令人不想承認的默契無聲地鼓吹他們繼續前進。



Arabic mile 阿拉伯里:古時地中海穆斯林用來測地距的單位,1阿拉伯里約等於1925公尺



DAY 3,
KINDOM


出發後四十三小時,這天的晝白一樣刺目。為避免有人追蹤,兩人未曾久停歇息,替換了兩次馬力。

無法有效率替換代步工具,主因是不借商道前行,阿薩辛的蓄馬點有限,因此兩人的坐騎僅用普通速度前進,過度驅策會使馬匹不受控制甚至累死。

阿泰爾依然精神益益,但情緒不太穩定。馬利克已經掩飾不住倦容,只靠過剩的自尊心撐起他的意志。

原先一前一後的短短隊列,為了不讓誰一不注意丟下誰、變為左右並列前進。阿泰爾注意到黑袍隨行者的馬速不太穩,不得不去想現在的兩人必定破綻百出。

而災禍總是不請自來。

白袍青年被地面痕跡吸引,赫然止步。「…馬利克!」幾乎嘶啞的嗓門,長時間噤聲讓他差點忘記怎麼控制聲帶,「馬利克,」他重新調整,像用練習過的低沉喉音再唸一遍台詞,「暫停一下,看看這個。」

黑袍青年提起韁繩掉頭,他的眉頭緊皺,本來沉重的眼皮現在幾乎蓋住視線,一時間還會意不過白袍青年要他注意哪個方向,「…這是…」他恍然,「蹄印。輪廓還很清晰。」

難堪的沉默再度抓穩時機排擠兩人交談,彼此表情交換一層有別於焦躁的不安。

快要到達貝魯特,意謂離城越近,就越難避免與人群碰觸。這條路他們選擇與最不熟悉的強盜狹路相逢。黑袍青年行前還不忘叮嚀,休輕忽陌生的敵人,縱使他們不是訓練有素的軍隊。

直到此刻才發現,他輕忽的是自己的不濟。

戰地遺跡空無而開闊無所謂遮蔽處,阿薩辛再能韜形斂跡也不可能融入地面前進。炊煙在包圍平原四周的丘陵升騰,但這兩名過客沒有時間選擇繞道,只得決定全速驅離此境,這個時代的盜匪多數脫離自軍隊,擅弓擅馬者最為棘手,若不慎中箭便難以擺脫。

Hashshashin ──!」粗糙的口音從斜坡上方警覺呼喊,阿薩辛的心膊聲也在耳邊隨之喚起。

失速蹄聲奮力提起落下攪出一道黃塵,聽在不止的喝令鞭策者耳裡就連全速都顯得那麼笨重;激烈反饋喀隆作響讓無暇正常進食的騎手作噁,孤形影隻鎖定唯一方向奔騰,彷彿擺脫不開遼闊大地輕掬一握,看在不停的亡走驅使者眼中就連直線距離都顯得太過迂迴。

盜匪與阿薩辛成為主角,被留下的投石台與軍棧殘骸擔任觀眾,嘲笑這群黑點的盲目徒然渺小脆弱。

暫負同夥周全之責的阿泰爾擔任後衛,慶幸距前三匹馬身的昔任高階刺客騎術並沒有退步。當斷後者右手握劍準備禦敵同時,一股不祥冷不防攢緊他的胃袋──黑色布袍乘著滾滾黃塵如翼振波搖,男子隱晦的死角洩露之瞬間讓白袍阿薩辛頓知一件事,該懸在左腰側的劍袋位置僅見一襲白衫除此無它。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換人帶頭!!」阿泰爾甚至驚訝自己的音量,「照我的話做!換人帶頭!!」情急之下不得多慮,同夥在命令下達完整之前即刻反應將韁繩向右提,「駕!!」繼後者以幾近擦膚的空隙繞至前頭,他明白不該去想馬利克為何不配劍、現在不該,他擅決也必決此時更是不得不抉。

驟然闖入的良駒飛快,多餘是擔心後方盜匪追上,要緊是顧全前方去路通暢;擺闔沙場的岩臂對來者獻忱投上宏觀的擁抱,正前方在視界極遙一端呈漏斗狀聚攏,彷彿迎接這場追逐的終點站是一堵熱辣辣的死吻。帶頭者拋下兩側耳鼓邊鬧囂的焚熱世界,扯起韁繩掉頭驅馬蹤上左方斜坡,鷹般銳利雙眼探入埋在高處灌林挾在盜匪人群間那看似無盡遠的生機。

與心為眼、專注為其羽──老鷹永遠都抓得到屬於他的目標。

好幾年前在他們縱身躍進信念的軌途那一刻,便也躍過死生,憑乘無懼的風飛揚。*



Eagle's Dive 信心潛越:遊戲裡阿薩辛揚臂自高處躍向低處的行為,具儀式化意義



粗魯的口音已經馳進同一條道路,人聲承載越多越顯得狹窄。馬利克無暇辨清這些亂七八糟的囂叫屬於西利尼話*還是法蘭克方言*,但咒罵的情緒堪稱是跨時代地域宗教人種的國際語言:把命留下來,雜種王八蛋。

驍勇善戰的頭將寧可行險從守在前坡上的野客中央突進,飆飛的阿拉伯馬是這世界上結構最完美的跑步機器,速度是續命唯一的依恃,涔流的馬汗警告他再堅實的腿肢其憑附都一樣是吐息的生物。與荒野浪者的距離再也拉不開,甫先還是由阿薩辛送給對方猝不及防的破陣,手起刀落人不留,前方白袍青年在一只半馬身長的短距內斬斃兩名敵人,而後再一名、再一名;送死四個連發生什麼事都無緣明清的異鄉徒讓敵營驚疑未定、繼之是難遏憤懣的咆哮,聲比影先接踵領進散置在更前的荒兵耳中,接著成為現正幾近並列在旁的狩人騎隊。

右手馭馬的黑袍阿薩辛不再有空手應付敵人。火上澆油是他拒絕配劍,更拒絕原因。

馬利克幾乎不需要任何時間去確認阿泰爾搶先迎敵的動機。哮吼般令下已充份彰顯這頭白獅的怒意,為什麼不配劍?為什麼不讓我知道?為什麼跟從這個任務?

為什麼不信任?

眼見橫敵即將帶劍擊來,白獅再度吶喊「注意我的動作!!」,接著勒馬鳴嘶,轉瞬與後者錯位,劍入破腸的哀號尚不及入耳、代之是後方喪命黃泉的肉體蹉跌上沙石悶響──是誰落馬!?馬利克立刻動起牽眸回首的念頭,但打入耳鼓幾近瘋狂的霆雷阻止他這麼做,勝鼓是阿泰爾刺啞的殺敵聲。

馬利克自知不該推阿泰爾獨自禦敵。「左閃!」白獅再吼,無暇多言支字片語,但黑袍者曉得該出讓一條空隙讓疲於奔命的青年直線來到他身側。坡道越行越窄,齊驅距離不能拖長。阿泰爾衝進馬利克騰出的右側同時左手緊握一把劍,維持短暫遞出的手勢,左側青年知道斷幾根牙樑也無所謂,他咬住馬絏,接穩傳來的兵器;阿泰爾一眼不瞧左手的接力,逕行重返帶頭崗位,換手馭韁,右手再度拔出左腰的金柄長劍,即刻馬利克得以確認白袍同夥給他的是搶自敵人的武器。

多致命的機動力。

彷彿追兵也懾於方才發生在他視線後方的動靜而頓生怯意,多餘踏土聲漸去,灰白馬鬃依舊在眼前翻風飛騰,冉升如勝幟飄颯。



Koine Gree 西利尼話:古時盛行在地中海域的通用希臘語。
Frankish 法蘭克話:中世紀部份屬耶路撒冷王國的十字軍所使用的語言。



前近貝魯特最後一個近晚時分,有別於飛沙走塵的荒漠景象,闊葉林的重蔭疊影抱走焚風,迂走在谷地裡的水聲潺然,帶走大地的焦苦與旅人的困頓。盛秋時節,貝魯特近郊一帶曾經以宜人風光聞名,人類賦予它美名,也帶走它的和平;徜徉母親大地的壯麗恩賜,卻何以成為渺微過客干戈屠戮的棧台,荒謬的勳章?

兩名阿薩辛在拍濕的石礫上清洗器械,刷洗濺上馬腹的人血,作難得而短暫的停留。

馬利克單手執刀,熟練抹去鬍鬚,就這時代男性的標準來說,他慣常修理的容貌算是十分乾淨;再將刀柄啣在嘴上,手捻濕布簡潔地自中心劃過臉龐往外一抹,接著收起剃刀,所有動作都熟稔地只憑單手完成,無絲毫累贅。

阿泰爾不看他。怒氣沒有跟著追兵一起被擺脫,轉嫁在劍拔弩張的沉默裡。行囊裡取來的繃帶被割下一段裹住青年左指腹,剪繃帶為細條、覆四指連掌一端綁束結口時,悶不作響的力道簡直像在為自己左手指結紮。

不要綁得那麼緊。右斜後方的黑袍青年硬生生把話塞回嘴,也把走過去為白袍青年重新包紮的衝動吞回去。

腿邊的石板靜置一把洋劍,鑲刻法蘭克文字「神的子民,起來為真理發光」,原該為真理而戰的鐵器卻淪落給掠奪荒野的靈魂,曾經驕傲的鋒口蝕痕累累,如今躺在貝魯特鬱藍蒼畔下泣訴如水聲泠泠。

數時辰前白色阿薩辛用左手硬取盜匪掌握的洋劍,若是奪來自不會拱手奉送,他只能從遭到致命傷的敵人手中握住劍身、紮紮實實地握著。

直到稀釋的淡紅水色自前方蹲坐淨手的白色布裳旁低調走過,就連漸臨夜色也瞞不過覽進這一幕的馬利克。

這道陌生的劍口究竟咬得他們多深?​

​第五十一個小時。山風馳往海洋,僅憑風向便告知旅人的去向。風送中只有夜鳥啾咕與駿馬吐息,狹小的山道向遠處張開迎接點點闌珊燈火,突然領鋒低沉的嗓音闖進靛藍的靜謐,「我們需要在入城前休息。」

……?馬利克頭一次不能立即領會阿泰爾的話。午後的追逐驅走兩名阿薩辛大量的精力,事實上黑袍阿薩辛現在連挺身抬頭都覺得困難。「就用老方法輪流警戒。」馬利克回應,前兩天他們用一騎牽著一騎的方式、讓受牽引的一方閉眼淺歇。

「我是說真正的休息。」阿泰爾說話一慣不帶情緒,後方青年無從辨認動機。「現在很黑,這樣做不擔心有人發現。」

幹麻?是不是昔任刺客大師也精盡力絕,開始胡言亂語?

「我們現在只需要一匹馬。」阿泰爾兀自提議,馬利克只覺得前頭摸不著後腦…等等,等等。

是這個意思?後者不敢置信,這是什麼懷柔策略嗎?

「你先睡,等一下換我。我幫你計時。」對方攜囊下馬,拍拍馬腹,細聲幾句,靈巧的座騎一領會即提步奔入黑暗。

「你在…把牠趕回我們的馬廄?」馬利克停馬,狐疑萬分。阿泰爾走向他,即使在夜裡也戴著連帽的青年教人難以摸透,在上面的青年瞪眼瞧他,對方抬頭,一雙銳瞳汲不出半點倦意,不曉得上次四目交接已經是多久之前。黑袍青年會意,濃厚的眉梢一高一低偏頭像在問「你確定?」,但右手還是伸向阿泰爾,下面的青年接掌,施力蹬上馬背,乘坐在馬利克後方。

……。

馬利克不知道要不要抱怨硬擠上座的後方乘客壓到他的黑袍。

………………。

休息嗎?睡意都被這番唐突趕跑啦。前位者只覺得尷尬,右手猶置在大腿上緊握韁繩,要他好好睡的意思是怎樣?「繩子給我,給我。」後面照舊不等人同意的右手接過,但前面男子沒有左手馭韁,阿泰爾思考了一下,伸過左手環繞馬利克和他一樣結實環甲的腰腹。

喂!

白袍阿薩辛左手也攬住韁繩。他的嘴唇和馬利克卸帽的頸勺只有半掌之隔,「不要浪費時間…這是進城前最後可以補眠的機會。」阿泰爾習慣壓腔吐出的語彙原來這麼低渾,掃得馬利克寒毛橫豎,空手徒然無事讓他更加在意不自然的處境。黑袍阿薩辛左傾轉頭往右,眼角餘光的白袍者並沒有透露給他任何訊息,然後皺眉凝視地面,當然還是什麼都沒有;在馬慢行十數尺後,猶疑不決的前座終於調整椅背傾斜度,翻動頸邊帽緣跨過額間,脊樑警覺地碰上後座的鎖骨。

………………………………

柔軟馬背牽動婉緩似搖籃,讓鉛一樣重的眼瞼靠在一起就分不開,引領前路彷彿青夢蔓蔓。

曾經是生徒的記憶裡,隨赴各城市跋涉的少年阿薩辛容易疲倦,有的時候前輩就像這樣給後輩休息,是同伴的依靠,似歸巢的恬謐。

意識的世界只剩阿泰爾默默承受黑色翦影缺殘一角的體溫,猶存胸前的呼吸是如此厚重裹覆他喉嚨深處,倘若要再多說一個字,那必定是壓抑在不堪荷的泣聲裡像孩子般的稚陋片語。





從耶路撒冷北領到馬西亞夫。

聖地與家,是墓,也是一輩子的版圖。

不是撒拉森不是十字軍,也不是阿薩辛。

僅身為一個造物主的玩笑,被礫爍刺瞎,被黃沙踩碎。

為什麼?自己曾經說這樣走下去不會到天國?

僅身為一名使者,帶回一個不屬於他的,失去一切屬於他的。

為什麼?自己曾經說人逝去後什麼都沒有?

「…………」口唇再也汲不出一滴液體,喉嚨如棄井窮枯,蒸流死腐的酸味,好啞,自己好像該一輩子這麼啞。

左臂三條刀口搶著掏空寄宿,咬開肌束,剝離一層層泥漿狀組織,迫處女般玉潔的白骨對光線侵犯撕心裂肺地尖叫,似魔花曼德拉*的哭嘯,濺落苺紅眼淚鬱流斷腸。

游走在世界中徒有意識,迴盪在意識裡被喧噪填滿。

剩下的痛留在耶路撒冷,留在沙鐘倒流三回的時空,留在所羅門聖殿的約櫃*前,留在…

血點的標符織編聖歌詠唱,鋪蓋金色土石,是你葬典的花團。

喊你的名字,猶在耶路撒冷的營窟,猶在戎甲漫天的童年,猶在乘風飛翔的馬西亞夫,猶在…

喪白纖維劃出紅色十字垂懸,嘆靈肉分離的絕對,嘆你隕歿的憔瘁。

我說我們不要留在這裡了,我說我們要活下去,我說知識讓我們性靈自由,我說我們要過得有尊嚴,我說…


卡達?


你同意嗎?我問過嗎?

你願意送我回馬西亞夫嗎?

你想過你會先我一步離開嗎?

你克服了殺人的罪惡感嗎?

你想要當個阿薩辛嗎?

你喜歡當我的弟弟嗎?

你痛苦嗎?

孤單嗎?

冷嗎?

兩百阿拉伯里綿延黃浪沖刷不了,留給你的千萬個徒然;挖空在地平線上顫慄的盡頭也找不回,你無緣給我的答案。

僅憑帆已敗殘的白色細舟駛破沙海,岸在…​




Mandrake 曼得拉:又作風茄,茄蔘屬植物,傳說特化的根部若被拔起會發出哭叫,其聲足以讓聽者致死。
The Ark 約櫃:先知摩西將上帝給予的兩塊十誡石板放入的聖櫃,在遊戲裡被供放在所羅門聖殿。



馬利克不確定現在是否過了午夜。沁新的水味吸引他從全然的黑暗中眺遠,天穹覷望的繁星訴說神話,指引與地平線接觸那抹微弧的盡頭,平伏地教他陌生,是海吧,總棲息在漠地的老鷹猜不透汪洋。地勢越來越平緩,階落片片田梯,羊腸小徑穿入車商履踏的行道,沉眠的貝魯特城蜷在朝海面挑釁的灣夾,如一頭不得觸怒的黑色睡獸。

挾在行囊間的迷你沙鐘只走了一回,就快到達目地,阿泰爾一小時前喚醒他──發現自己因為睡癱呈現不怎麼雅觀的姿勢──要馬利克數三遍沙鐘,相當於三個小時後叫醒對方。

換乘後座的黑袍阿薩辛精神抖擻,懷疑睡在胸前的阿泰爾為他超額計時,否則哪會這麼快到貝魯特?

「咯───咯───…」

耳邊傳來吸吞空氣的怪異喉聲,垂首沉眠的白袍青年顯然也累壞了,但馬利克沒有左臂撐著他,前者像一頭呼嚕咋聲的大白貓,肩首幾乎窩進他右懷,避免睡得太熟導致落馬…不過那應該摔不死他吧,黑袍青年動念無德的猜想。

暗林中兩人幾近依賴馬匹的夜視力前進,守後伸手攬韁只是以防萬一,實際上當對方的床柵比較貼切,馬利克獨存的右臂擔下雙手工作份量,環住同體格的男子持續一兩小時也不會痠──雖然這一幕很畸形。他猜想再不出個十五分鐘就會闖進商用大道,這種丟臉的隊形最好不要被人看見。

他抬手,在盡可能不影響前者依靠重心之下反掌扯住韁繩,馬銜力往石道右隅跺行,傍橄欖樹下停步,噴出疲憊的嘶嚕呼鳴。

應該叫醒他了。

……。這時候竟然計較起對方讓自己占了不知幾小時的便宜。混蛋。哼。

竟然計較起為什麼要讓他睡在馬上,讓他遇見纏繞超過兩個月的夢魘,僅花九小時從耶路撒冷飆奔馬西亞夫的路程,碉堡裡那隻捨他們而去的白鷲入眼那一刻,如果他能掌弓,絕對會立刻將之射落。然而在半天前,這隻白鷲救了自己,四天前,自己答應接下貝魯特的任務,半個月前,在耶路撒冷聯絡處叫住對方,提醒他城裡還有哪區別忘了去搜查…

…很累,阿泰爾,我已經累了,太累。

迷途的洋劍還懸在左腰皮環,十五把投箭豎置於腰甲夾層,一把大馬士革匕首收進纏身綑布,清醒的阿薩辛隨時都能刨走前方閉目白鷲的羽毛。恨吶的戰歌卻再也響不起來。曼德拉也已經不哭,他砍下它了。夢裡荒漠飛沙不再熏淚雙眼,醒來只聽見白鷲啣喙低頭喚他的名字,柔喃迷濛。

橄欖樹影下的黑鷲俯首,靠著另一個影子,垂張單翼為對方掩去背面迎來的風,再也沒有振翅揚爪的力氣。










2010.8.26/
一直覺得每打個五千字左右的段落後不放在哪裡就沒辦法鞭策自己繼續完成故事
當然啦以一般商業誌的標準衡量我的文法是十分幼稚,
不過…故事嘛!我功課有做,設定有列,大綱有寫(一半),還懷抱著尋找蜜月勝地的心情在各個旅遊氣象地圖史蹟網站跑來跑去
不應該心虛!我應該…我應該要虛心各方受教(心兒怦怦跳)
本來我想故事只會條列大綱,自從畢業製作中自創劇本開始染上亂寫故事的癮頭以後
寫到現在有真正完結的只有去年暑假的DMC劇本還有一篇那個●○文呢
不要以為你已經從這些懶鬼跡象認識我這個人了!Nothing is true!

這段AC文自有大量亂腦鍊和不可靠的歷史知識以及一廂情願的情節
所以Everything is permitted(邏輯錯亂)
今天暫時更新到「蜜月…任務開始」的階段,大綱細節待補完,因為是已經想到主要過程和結局的故事,應該不會太長
能讓刺客A呆和區管長M兄再聯手出擊任務大概是我夢寐以求想腦補的東西吧XD


2010.8.30/
馬有感而發:上面的(兩位),可不可以不要這麼閃……
馬呀你已經快要進後台再忍一下…
終於要步入禮堂正戲啦呀呼先更新,謝謝無論是手滑或是同情或是鼓勵我的愛心
每天邊掙扎幾千字邊跑遍天書網頁找資料,回頭發現去年手順寫的DMC比現在順暢太多,究竟是歷史的羈絆還是A呆與M兄個性實在是認真過了頭,雖然不是真歷史但AC就是要製造假的真象,寫起來不走味真是有夠他媽辛苦。
別問我配對喜好誰前誰後誰上誰下,我就是喜歡忽前忽後忽上忽下呀,希望我的文章可以確確實實傳達這個野望,要是來日活動會場再有人來問排序風水八卦方位,我只好跟你說抓癢我爽就摳哪邊,FF和CWT哪場我爽就報哪場(離題啦)
快快熱熱兩人時光快要結束接下來就是恐怖的自創角色來殺風景了,好景不常呀誰叫一代裡該出現的路人不是掛點就是沒名字,連區管長除了Malik以外都沒姓沒名的!想我一開始還傻傻以為其他兩個歐吉桑怎麼同名都叫rafiq(靠)
所以想想我們的小白鴿(?)直接Malik來Malik去叫得很順不是很熟就是瞧不起他吧。(無責任腦補真是王道)


2010.9.6/
我必須要懺悔,寫到中間才搞清楚1191這個年代多可怕…1187年多重要啊被我完全忽視了!
史實上1187-1197這十年貝魯特短暫地被薩拉丁收復,後來才又被耶路撒冷王國搶過去,真是炙手可熱的好地方
為什麼我硬要寫貝魯特?其實有很多原因主要是這裡實在太適合度蜜月
今天我要來吐槽一下,馬西亞夫和耶路撒冷到底有多遠(雖然噗浪裡私下聊過不過這梗一定要再提)

請看這好長的一條紅槓槓,這還是地圖上的直線呢快對比一下旁邊的40里只有多短!(地圖是筆者傻傻在nasa衛星網一塊塊拼出來的)
這根本是要手快廢半邊的偉哉M兇一口氣駕馬從屏東奔到基隆啊!其實如果他是給別人載就順了但我硬是要讓他一個人回家!(靠)
趕到家時的白鴿A呆還剛剛好正在和長老見面呢到底是不是A呆路上摸蛤仔兼洗褲
為了寫文我二代雖沒碰但先看完A太手抄本(英文版),唔呼雙關處處有連A太是不是真的掛了都不說(自己要怎麼寫自己掛點)
A太真的是一位老不修了還充滿赤子之心多才多藝可能是為了把妹的男人,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胡謅個他彈烏德琴彈得很爛被M兇糗的片段(後者才是那個真正不會彈的人)

​這篇文章的篇幅就我接下來鋪的大綱大概……..大概可以直接印成一本小說。
可能真的要來考慮,是不是十月出個虧本突發,閃光故事完完整整躺在我肚子裡不吐不快啊
僅管如此喇A家永遠是買畫送文字,字不用錢我部落格上都會放(還不見得有人要看)
那麼第一大段落更新先到這邊,接下來的故事還會繼續挑戰訪客的耐心,下次再發就會分篇放囉。